是啊，一个县城的中学，有什么高级的？
    正如它每隔三年，才会艰难的产生一个清华北大的苗子一样，那么的平庸，渺渺于人海。
    我没有说话。
    “我开玩笑的，你不会当真了吧？”
    王骏笑的讽刺。
    “......没有。”
    “那你高考多少分？”齐枫好奇问道。
    “672分。”
    “哇，你是山城那边的吧？学霸啊！”王骏语气酸溜溜的。
    我有些茫然：“你们难道不也是吗？”
    “傻了吧你！我们是移民到外国的，根本不需要高考，只要中文考试及格就行了！”
    王骏嘲笑我的无知。
    “国内的名校，动动手指不就行了吗？”齐枫也点头，“或者花钱买个京城户口，高考卷子都是比较简单的。”
    “我妈本来想让我走运动员加分路线的，但还是移民成外国人最简单。”梁宁天加入了讨论。
    他们谈笑着，进入名校，是多么的轻松。
    我不由想起了自己，在无数的清晨，背诵古诗古文；在黑夜中，挑灯夜读；在困倦的课堂上，在太阳穴上涂抹清凉油......
    我垂眸看向自己的右手中指，是被黑色中性笔磨出的、厚厚的老茧。
    我的双眼，是一千多度的重度近视，如果没有眼镜，我将成为一个盲人。
    我在没有太阳的黑暗中的高空吊绳上行走，可是有人，却走在光明的
    康庄大道上......
    半夜的时候，我躺在床上，听到他们大声打游戏的声音，辗转反侧，久久未睡。
    “顾希森，帮我带个饭。”
    “我要猪脚饭，重辣，加蛋。”
    第二天，王骏一边打游戏，一边头也不回的说。
    还未等我说话，齐枫就紧随其后，惊喜道：“可以带饭的吗？那我也要。”
    “我要鳕鱼炒饭，加火腿肠还有葱花，谢谢啦~大好人！”
    随后，梁宁天也开口了。
    “那顺便也帮我带吧，我要排骨饭，还有烧鸡，烤肠和芋泥奶茶。”
    “这也太多了吧......”
    他们那种不容拒绝的语气，让我犹如吃了一只死苍蝇，心中涌起一阵恶心感。
    “不是吧，带个饭这么一个小忙，你都不不愿意帮？会不会为人处世啊！”王骏不满道。
    “我......”
    “好了，快去吧，等会饭点都过了。”
    我就这样莫名其妙，被答应了给他们带饭。
    然而，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因为猪脚饭在第一食堂的二楼。
    鳕鱼炒饭在第二食堂的三楼。
    排骨饭在第三食堂的一楼。
    因为校园很大，这三个食堂，距离也都有好几百米远。
    而此时，更是大学生们刚下课的时候，乌泱泱的人群，摩肩擦踵，令人呼吸不上来。
    每个窗口的队伍，更是如长龙一般，延伸到了门口。
    当我终于将饭全部买好后，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我提着四份饭，向宿舍的方向走去时，遇见了秦雅弦学姐。
    秦雅弦震惊问道：“想不到你看着瘦，胃口却这么大！？”
    “我给室友带的饭。”我如实回答。
    “不是吧！第一天就让你带饭了吗？太没品了吧！”秦雅弦生气道，“你是傻子吗？为什么不拒绝啊！”
    “......我，我顺路买的。”
    秦雅弦用复杂的眼神，看向我手中的饭菜，显然已经识破了一切，但却没有戳穿我。
    “这份饭好少啊，不会是你吃的吧？”
    秦雅弦指着一份只有二两的蛋炒饭问道。
    因为这份饭，和其他相对“华丽”的饭来说，实在是又少又普通。
    “我早上吃多了，所以不饿。”
    “咕~”
    话音刚落，我的肚子就传出饥肠辘辘的声音。
    秦雅弦“扑哧”笑了一声：“嘴上说不饿，身体倒是很诚实。”
    “好了，你快点回去吃饭吧！”
    我落荒而逃，走到拐角的时候，我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
    只见人群中，那道长发的秀丽身影，默默的注视着我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我继续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只希望我的秘密，不要被看破。
    也许是一个。
    名叫尊严的东西。
    回到宿舍后，我将饭递给他们。
    “在那黑色的无知之海上，吾乃闪耀的知识灯塔！”
    英雄卡尔，用古老沧桑的声音说道。
    “哒哒哒哒......”
    “他妈的都上啊！怂个鸡！”
    王骏闷头打着刀塔，飞速敲击键盘，和按动鼠标，和骂人的脏话声音，在昨天也是彻夜回响。
    他们理所当然的接过午饭，似乎在接受平民的贡品。
    “饭钱......”
    我提醒道。
    “催什么催呀，我们还能差你这点饭钱怎么的？”王骏冷嘲道。
    梁宁天抱怨道：“我不能吃珍珠，为什么奶茶里给我加这个？”
    “你没说不吃珍珠啊......”
    “无语死了。”梁宁天坐在上铺床上，插好吸管喝了一口，做了个投掷三分球的动作，将奶茶向垃圾桶中丢去。
    然而滚烫的乳棕色的奶茶，在空中挥洒到我的脸上，很快我的皮肤就红了。
    “这也太辣了！”王骏扒拉了一口猪脚饭，蹙眉道，“顾希森，你怎么买的饭啊！”
    “是你说的重辣。”
    “那也不能这么辣吧！真的服！”
    “希森，他们说话有点冲，你别介意。”齐枫温和笑道。
    随后，他又对梁宁天两人道，“你们也别生气，希森下次肯定会注意的。”
    “......”
    我擦掉脸上的奶茶渍，拿起事先买好的微积分，开始看起来。
    “你在学习？不愧是学霸啊。”王骏阴阳怪气道。
    “随便看看。”
    “切，这还没开学呢，装什么啊。”王骏不轻不重“砰”的摔了一下鼠标。
    我一声不吭，拿出草稿纸演算起来。
    王骏对我的行为，透露出发自心底的厌恶：“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还写起来了是吧！”
    他们用看待异类的眼光看我，将游戏的声音开到最大。
    晚上的时候，梁宁天终于从床上下来，迅速提好了裤子。
    “这么晚了，干嘛去？”齐枫好奇问道。
    “网上认识了个福利姬，我刷了几万块的礼物，她就说要把第一次给我，已经在学校门口开好房等我了。”
    “梁哥牛逼啊！”齐枫羡慕道，“但是你要小心是乔碧萝！”
    “别咒我！”
    “这年头，处女已经绝迹了！不会是黑木耳吧？”王骏戏谑道。
    “我去会会就知道了，她自己说是隔壁外国语学校的。”
    王骏摸摸下巴：“要不带我一起去？我怕你一个人满足不了人家啊！”
    “放屁，我在国外的时候，可是御女无数，圈内人送外号银枪小霸王！”梁宁天把下巴一仰。
    齐枫提醒道：“梁哥，这会不让出校了吧！”
    “我说我是美国人就行了，保安不拦的。”梁宁天说着就出了门。
    我坐在木凳上，捏紧手中的演算稿纸，感到有把刀，将我和他们割裂开来。
    原来。
    这就是爸妈他们，费尽心思，想要突破的阶级。
    他们似乎掌握着世界的所有潜规则，站在高高的金字塔尖上，向下俯视着我们这些，艰难在地上爬行的蚂蚁。
    ............
    次日，是社团招新的时候。
    琳琅满目的社团，随处可见的红色横幅，欢声笑语。
    “同学，要加入法学社吗？让我们一起来维护社会的公平和正义！”
    “美术社团！还有不少美丽漂亮的学姐哦！”
    “辩论社！享受舌战群儒的快乐！”
    “......”
    周围的大一新生们，也在热烈的讨论着。
    “哪个社团加学分最多？”
    “加艺术社团没啥用，又浪费精力，还是要加入科研社团，这样简历上好看啊！”
    “我要加入学生会......”
    我的念头，本来也是如此。
    但是，当一阵轻灵的弦声响起时，世界忽然安静下来。
    人群中，一个学长抱着一把蓝色的吉他，正在悠扬的弹唱着。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
    “看一看世界的繁华......”
    “年少的心总有些轻狂。”
    “如今你四海回家......”
    尘封的记忆，忽然被解开了封口。
    我的心跳忽然渐渐加快起来。
    砰砰。
    砰砰。
    砰砰！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声乐社团招新啦！还可以自由组建乐队！”
    “学弟，要报名吗？”
    我报名了声乐社团和学生会。
    而后，我背着书包去了图书馆，直到深夜。
    当我回到学生公寓，用钥匙打开宿舍门时，一阵女性的呻吟声，和男性的喘息声，从其中传来。
    我犹豫一瞬，打开门，强烈的冲击直窜天灵盖。
    梁宁天正和一个裸着的女生，将床铺压的“嘎吱嘎吱”响——
    在我的床上。
    “啊！”
    看到门口的我，女生尖叫着用被子蒙住了自己。
    “有病啊！”
    梁宁天怒瞪我一眼，不满于我打搅了他的好事。
    “那是我的床。”
    我声音僵硬。
    “那么小气干嘛！我床上东西堆满了，借你张床，你又不会少块肉！”
    “下去。”
    “知道了，真的磨叽。”
    女生很快穿好衣服，低头离开了这里。
    我重新进门，梁宁天已经回到了自己床上。
    我站在护梯前，闻到自己的床上，散发出一阵极其恶心的味道。
    糜烂的，刺鼻的，男女体液交织的气味。
    “这个学姐真润啊，送她一件香奈儿，就上赶着送炮了。”
    梁宁天燃起一支烟，猛吸了一口，将烟灰掸在地上。
    我联系了导员。
    “刘老师，我想换寝室。”
    导员第一天开学院会议时就说过：“见到导员，要叫老师，不然扣学分。”
    “为什么？”
    “因为......他们晚上太吵了。”
    “不行，你自己跟他们协调一下。”
    导员的语气，一如开学那天一样生硬，毋庸置疑。
    眼看着他就要挂电话，我终于下定决心。
    “是......梁宁天把女生带进宿舍，还......做。”
    明明是他们做错了事，可却好像是我在认罪一样。
    电话对面顿了顿。
    “这样啊，我会核实的，你先等消息吧。”
    “嘟嘟......”
    我将床褥和被罩都换了，但是那股淫靡的味道，却经久不散。
    我躺在这样的床上，他们的叫声，像野人一样，强奸着我的灵魂。
    ............
    第二日。
    我轻松通过了两个社团的面试。
    “顾希森，带饭！”
    这时，秦雅弦给我发来消息。
    “给你点了外卖。”
    “学姐，这怎么好意思，多少钱？我给你。”
    “十一块钱。”
    “......有这么便宜的外卖？”
    “当然！我优惠券多的都用不完，会过期的！球球了，就帮我分担一下吧！”
    “......谢谢学姐。”
    我对梁宁天他们摇摇头说，自己点了外卖，而后下楼取了上来。
    当我打开包装时，有些惊讶。
    因为这是一份超大的盒饭，喷香的米饭和排骨，炖茄子和烤鱼，令人看一眼，就有唾液分泌出来。
    令人不敢相信，在寸土寸金的上海，竟然会有这么便宜的饭菜。
    “学姐，你是不是看错价格了？”
    “怎么样，这盒饭是不是便宜又好吃？”
    “嗯......”
    “因为我认识了一个在学校附近工地，做盒饭的大娘，我把她电话给你，你以后点她家盒饭，直接给她发短信就行！”
    “谢谢学姐。”
    “谢什么！这个秘密，我可就告诉你一个人。学校里的饭菜，那都什么啊！都是校长家的亲戚开的，又贵又难吃！”
    这点我深有体会。
    食堂最便宜的炒饭，也要十五块钱，而且只有二两。
    我本来已经打算，以后就米饭配咸菜，再网购一些面包和泡面苟活。
    学校超市的食物，也都是很贵的，我基本已经断绝了踏进去的想法。
    但是，如果有这么便宜又好吃的外卖，我也不至于饿的胃疼。
    虽然我已经习惯了饥饿的感觉，但也还是很难熬的。
    之后，我就经常点工地盒饭了。
    直到她死去后，我才知道，这些饭。
    都是她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