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棠欣然展露笑颜,脸颊两侧浮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语气轻快地回应道:“当然要去啦。”
裙子穿上后却发现并不是特别合身,腰身那里大了足有一圈,裙子就这么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使得她看上去活脱脱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
在着手整理裙子的时候,黎棠这才后知后觉地陷入了回忆之中。
还记得在奶奶身旁成长的她,还是个圆润可爱的小姑娘,直到被送往郁家上学,身形才逐渐消瘦了下去。
而这条裙子,是在奶奶已经病入膏肓之时为她准备的。
老人仿佛冥冥之中已经预感到,自己与孙女相处的时光或许所剩无几了。于是强撑着虚弱无力的身躯,凭借着对孙女幼时可爱模样的记忆,怀着满心的慈爱与宠溺,一针一线精心缝制出这条裙子,只为满足孙女爱美的小小愿望。
黎棠的手指轻轻抚过裙子,细细感受着那细密的针脚。奶奶对她的疼爱与不舍,仿佛都透过这布料传递到了指尖。
心里不禁一点点地涌起酸涩的遗憾之感。
可惜到了最后,为了能够逃离郁家那个让她倍感压抑的地方,她还是狠下心,最终错过了毕业晚会。
而这一错过,不仅仅是那场晚会,更是意味着她连带着奶奶留下的所有物件,都再也没有机会去触碰一下了。
那些曾经的美好回忆,也在那段黑暗的时光里,被深深掩埋了起来,只能偶尔在夜深人静时,才从心底的角落里悄悄浮现。
黎棠找出一条丝带,在腰间那宽大的地方细细系了个蝴蝶结,巧妙地勾勒出纤细得仿佛不盈一握的腰身。
海藻般的长发被编成了简单的麻花辫,柔顺地垂落在胸前,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与那张清纯精致的脸相互映衬,美得如同画卷。
“怎么样,好看吗?”
黎棠张开双臂,如轻盈的蝴蝶般笑眯眯地轻快转了一圈,裙摆也随之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而后又轻巧地落回原位。
“其实我不太喜欢编辫子的。”她像是想到什么,微微仰起那张精致的小脸,朝着身旁的男人感慨道,“因为我有点完美主义,自己给自己编辫子的时候,根本看不见后面的头发是不是变得凌乱了,心里就总觉得不踏实。可我奶奶就特别喜欢给我编辫子,每次给我梳头发的时候都特别开心,还会给我编上好多好多漂亮的小辫子,编得可细致啦。”
那时候家里并没有那些精致漂亮的发夹,奶奶就会摘来最新鲜的野花别在她发间;没有好看的衣服,奶奶就会参照镇上其他小姑娘们所穿衣服的样式,一针一线地亲手裁剪并制作衣服。
小时候的黎棠在奶奶无微不至的悉心照料下,被呵护得无微不至,没有遭受过一丝一毫的委屈。
“很好看,奶奶做的这条裙子特别适合你。”
盛淮翊用那温和的声音回应着,同时抬起手,温柔地替黎棠将耳边那些细碎的头发轻轻拢到了耳后。细软的发丝从他的指尖缓缓滑过,宛若清风轻轻拂过脸庞,轻柔又舒服。
黎棠顿时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对着镜子眷恋不舍地转了好几圈,这才被男人披上厚厚的外套,跟随他一同向外走去。
只见门外,一辆豪车早就已经等候多时了。
黎棠没有感觉到诧异,盛淮翊同样也没有多做解释,两人就这般心照不宣地一同登上了车。
黎棠轻轻将额头靠在车窗上,感受着透过玻璃传来的一丝凉意。她主动伸出手紧紧牵着男人的手,或许是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指关节都微微泛起了白色。
她其实此时的情绪有些不稳。
因为黎棠已经隐隐约约地猜到,这一次的惊喜究竟是什么了。
而就在她心情最烦躁郁闷的时候,却得到了最想要的惊喜。
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却不是因为害怕恐惧,只是完完全全源于内心的……期待。
车子缓缓在一处偏僻的小路旁停了下来。
黎棠扶着盛淮翊的手走下车,只见小路旁早已站着提着灯的保镖,他们正无声恭敬地迎接着两人的到来。
这条小路并没有因为这些灯光的映照而变得明亮起来,相反,灯光照不到的深处愈发显得幽深而可怖。
不过黎棠心中并无丝毫惧怕之意,她只是紧紧地握住盛淮翊的手,而在极度的紧张之下,脑海里竟然稀里糊涂地冒出一个念头:他的手怎么会这么硬啊。
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犬吠之声,而近处,只有他们两人行走时所发出的轻微而有节奏的脚步声,在这寂静的小路上显得格外清晰。
沿着这条蜿蜒曲折的小路,不紧不慢地径直往深处走去,黎棠一直很有耐心。
只是随着夜幕的愈发深沉,黑夜的寒冷气息也越发浓烈了些。等到他们终于在一处崎岖的山洞前停下脚步时,黎棠纤细的指尖已经被冻得微微发麻,寒意似乎正顺着指尖缓缓向全身蔓延。
“就在这里。”
盛淮翊语气平静,将手中一路稳稳提着的灯轻轻地递到她的面前,同时用轻柔到诡谲的声音问道:“棠棠……要过去看看吗?”
“……当然。”
黎棠语气平缓的回答,而后毫不犹豫地接过灯,一步一步缓缓地朝着那个山洞靠近。
洞口前布满了嶙峋突兀的碎石,山洞内部更是呈现出一种极度原生态的模样。只见洞中地势犹如悬崖般陡峭,几乎难以找到一处可以让人平稳站立的地方,仅仅只有一些狭小逼仄的空间可供人勉强蜷缩。
而就在那黝黑潮湿的山洞之下,正蜷缩着两个身形消瘦的身影。
当明亮的灯光直直照过去的时候,他们下意识畏缩了一下,身体颤抖着背过身子,黎棠也只能看到那脊骨突出得如同蜈蚣般的后背。
“怎么样,喜欢吗?”
盛淮翊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黎棠的身后,轻轻贴了过来,他伸出手稳稳地搭在她的肩膀上,随后微微向前俯身。
黎棠耳畔随之响起他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沙哑的质感,温和且循循善诱地道:“你太过善良了,棠棠。如果是想报复坏人,就必须要怀着足够的复仇决心才行。”
他呼出的气息温热而湿润,轻轻吹拂在黎棠的耳尖以及脸侧,愈发凸显出她皮肤表面的丝丝凉意。
其实,即便那山洞下蜷缩着的两个人没有回头,她也心里很清楚他们到底是谁。
“哎呀,我们可真是好久不见啦。”
黎棠脸上突然绽放出笑容,一排洁白的贝齿展露无遗,她的虎牙虽然不算特别突出,但在水红色的唇下,一点小小的尖牙若隐若现,更添了几分俏皮。
而与她那甜美的笑容形成鲜明反差的,是她那双水润漂亮的杏眸,此刻里面毫无波澜,仿若一潭死水,又似早已凝结成冰的湖面。
“让我想想,上次见面好像还是在……算了,记不起来了。不过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见到你们啊。”
她轻笑着,几近呢喃地吐出那几个让自己恶心到极点的字眼:“——爸爸妈妈。”
那两个蜷缩着的人影几乎是同时愣了一下,满脸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来张望。而当他们瞧见高处那个纤细的身影时,顿时目眦尽裂,喉咙里发出含糊的悲鸣。
那仿佛在喊她名字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山洞中回荡,似在宣泄着心中的愤怒,又似在发出最后的、绝望的求饶。
“他们不会死在这里吧?”
黎棠微微仰起头,目光直直地望向盛淮翊。
她的语气虽像是在询问,其中似乎还带着一丝关怀之意,然而声音里所渗透出的丝丝恶意,却如隐藏在暗处的荆棘般,让人无法忽视。
暖黄色的灯光柔和地洒落在她的脸庞之上,映照出了些许圆润的肉感。在这灯光的映衬下,她那双圆溜溜的眸子愈发显得无辜又清澈,仿若一泓清泉,纯净得没有丝毫杂质。
——若不是两人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近到盛淮翊能够清晰地看到,她眼眸深处那一抹被巧妙隐藏起来的兴奋之色的话。
“放心,不会死的。”
盛淮翊微微低下头,指尖在黎棠的肩头轻柔地摩挲游走,像是在安抚,又似在传递某种力量。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漫不经心地道:“他们现在已经是失信人员了,一旦离开这里,就会沦为两个通缉犯,所以是他们自己选择留在这里的。”
确实如他所言,那两人除了手腕和脚踝处被铐上手铐,行动在一定程度上受到限制外,身体的其他部位并未被绳索或其他禁锢之物束缚。
只要他们鼓起勇气,稍稍用力挣脱手铐,凭借山洞周边的地势,便能较为轻松地翻出这个山洞,逃离此处。
然而,他们并没有选择逃跑,只是一味地蜷缩在山洞最深处的地方,满含恐惧地望着这边。
……哇,这种感觉可真奇妙。
黎棠心想。
那可是两张让她整整怨恨了二十年的脸啊,在过去漫长的二十年光阴里,她一直都在这两张脸的阴影之下,无奈地屈从着,忍受着郁家人所施加的种种伤害。
记忆深处,他们的面容永远是那般高高在上,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不可一世到了极点。可谁能想到,现在他们竟这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就像是从云端重重跌落至泥沼的落魄者。
他们身形消瘦得厉害,孱弱的模样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随便一脚踹过去,就能让那脆弱的骨头应声而折。
黎棠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们正满心惶恐着,曾经记忆里那种的威压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的她,甚至能够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瞰着他们。
就在这一瞬间,以往的所有事仿佛电影般在脑海之中一一闪过。
她清晰地记起了他们那总是冷漠无情的脸庞,不耐烦时露出的厌恶神情,还有那看似优雅高贵,实则无比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一举一动。
只是现如今,身份彻底颠倒过来了。
曾经卑微如蝼蚁的黎棠,如今成为了掌握主动权的上位者。而他们,却只能在尘埃里瑟瑟发抖,卑微到了极点。
她就这么垂眸欣赏着,心中竟还生出了那么一丝假惺惺的怜悯。
“只要棠棠开心。”盛淮翊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在这空旷幽深的山洞之中悠悠回荡,带着无形的压力,“放过你们也不是不可以。”
而就在话音刚落的瞬间,郁父郁母便几乎是手脚并用着,慌慌张张地朝着这边爬了过来,脸上还挂着极为不自然的谄媚神情:“棠,棠棠,好久不见啊……我们是爸爸妈妈啊,你还记得我们对吧?!”
“当然记得啊。”
黎棠依旧面带笑容,眉眼弯弯的,眼眸之中映照着暖黄色灯光的光亮,光芒在她的眼中闪烁跳跃,美得简直不像话:“我怎么会忘记你们呢——亲爱的,爸爸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