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吉欲言又止半晌,最终选择不跟痴儿纠缠。
眼前这位疯得厉害,他实在招架不住,还是赶紧回去向皇后娘娘复命要紧。
他余光又瞥了眼季月欢的手腕,之前听闻这位旭小主的手腕上有一条形似丝带的鞭子,打人极疼,那兰妃……不,兰贵嫔就是在这上面吃了亏,他不能叫这人用同样的手段伤了皇后娘娘。
不过看样子这位也挺识趣,至少晁吉看那两节露出来的皓腕上,此刻干干净净,没见缠着什么丝带。
——可惜晁吉如果盯得再仔细点,就会发现季月欢的头上有一根淡黄色的发带。
不过季月欢今天穿了一身鹅黄的裙裳,令她头上的发带与裙裳融为一体,很难引人注意。
到了凤鸣宫,晁吉一路领着季月欢绕过主殿,走向皇后的小花园,那里,身影消瘦的皇后正背对众人,精心修剪着面前的不知名植物。
晁吉恭敬道:“娘娘,旭小主到了。”
皇后手中的动作一顿,回过头来,就见眉眼妍丽的少女正把手搭在武侯车的扶手上,支着脑袋,睡得正香。
皇后:“……”
季月欢还真不是故意的,她昨晚就没怎么睡,又刚吃了早饭,本来就有点犯困,倚翠轩离凤鸣宫不近,一路过来她跟晁吉也没什么话好说,耳边都是身下的轮椅咕噜噜轧过地面的声音,那声音规律,极有催眠效果,她的眼皮很快就撑不住了。
偏偏她身后负责推车的人是南星,南星从来以她为中心,看她睡着了也不会叫醒她,以至于眼下皇后抬眼就撞上这画面。
皇后深吸一口气,“放肆!”
季月欢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又呆滞了两秒,才缓缓反应过来眼下是什么情况,转头看向皇后,才掀起眼皮,有气无力地道:
“皇后娘娘你好啊,我带着心来看您了。”
皇后:“???”
晁吉:“……”
场面实在很难解释。
迎着皇后疑惑的眼神,晁吉忙三言两语把前情交代了一下,皇后也无语。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盯着眼前的人看了许久,实在分不清她是真疯还是装蒜,但还是挥了挥手,晁吉会意,领着一众宫人退下,见南星不动,他皱了皱眉,上前拽了拽她的袖子。
南星抿唇,刚想说什么,季月欢适时开口,“没事儿,星星,你去吧。”
看皇后这么神神秘秘的,俨然一副要跟她说大事的架势,这种场面她熟啊。
电视剧里一般这种场面,留下来听了全程的宫女太监都会因为一句“知道得太多了”而嘎掉。
以防万一,南星还是不在场的好。
南星迟疑了一下,但想着自家小姐身上有步摇也有鞭子,应该吃不了亏,这才安心退下。
等到园内只剩下两人,季月欢又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开口:
“领导有什么指示?”
皇后皱眉,“领导?”
这是什么称呼?
“啊,报意思,刚睡醒有点懵,我是说尊敬的皇后娘娘有什么指示?”
“尊敬?”
皇后重复这两个字,盯着季月欢冷笑,“从你进来到现在,没向本宫行过礼问过安,甚至在本宫的人面前大放厥词,本宫可没瞧见你的尊敬在何处。”
季月欢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显然是认下了皇后的所有指控。
之前她急着去找腊雪的时候,就跟拦着她的宫女说过“皇后算个屁”,她知道这话迟早传皇后耳朵里,不过皇后的动作比她想象的慢了好多。
她差点真的以为皇后端庄贤良不跟她计较呢。
“首先我声明,我之前确实打心眼里尊敬你,毕竟从不多的几次接触来看,我觉得皇后娘娘您还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贤妃娘娘和兰馨儿她们没事找事的时候,您的处理都相对公正,可是……”
季月欢话锋一转,支着脑袋歪头看向她:
“兰馨儿抓走我的宫女动用私刑,您不阻止,却在我回来的第一时间试图抓我问我的罪,我要去救人,您的人还要跑出来阻拦我,让我来求您……”
说到最后两个字,她笑了一下,只是笑意实在不达眼底。
“您的人可真幽默,我只是失了忆不是失了智,如果您会帮我,又怎么会直到我回宫都还没能处理?那我有什么必要浪费时间白跑一趟?一个不辨是非的皇后,我又有什么必要当一回事?”
“大胆!”
皇后手里握着剪刀,一步步走到她跟前,冷喝道:
“你派人将一条死蛇送进宫内,祸及一众宫妃,分明居心不良,本宫难道不该问你的罪?至于你那宫婢,呵,怪只怪她倒霉,倚翠轩众人亲眼见到你那宫婢与送蛇入宫之人有过接触,只是兰……贵嫔的人去晚了,那人已经离开,兰贵嫔只能将你的婢女抓起来审问。本宫当日也被吓着了,没有精力处理此事,兰贵嫔愿意效劳,本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季月欢闻言皱了皱眉,思索半天才反应过来,应该是那护卫将包裹送到太医院之后,来倚翠轩找腊雪拿轮椅,毕竟是给祁曜君的东西,对方拿到手不敢耽搁,当然是快马加鞭返回猎场,最后反倒是跟他接触过的腊雪遭了殃。
等皇后说完,她气笑了。
“祸及一众宫妃?我的东西分明是送往太医院的,我还想问怎么会出现在凤鸣宫?如果不是兰馨儿自作聪明又怎么会祸及宫妃?我还说兰馨儿是故意的呢,她早就知道包裹里是什么东西,所以故意带到你们面前整蛊,你怎么不把她抓起来审问呢?”
“你!”
“至于说那人走了所以才抓和他接触的腊雪?哈!这个借口更荒谬了,猎场和皇城距离多远?你们真要有心问罪,直接派人追到猎场又如何?别说抓他,连带着把我抓回来都行,但你们都没有这么做,为什么呢?”
季月欢始终单手支着脑袋笑吟吟地看着她,只是那双眼睛里,尽是和那笑意不符的寒冰。
“因为你们欺软怕硬啊。”
“你们知道那护卫去倚翠轩是为了给祁曜君拿武侯车,一个为皇帝办事的人你们怎么敢问罪呢?往重了给你们扣一顶谋逆的帽子下来都不算冤枉你们。至于追去猎场抓我,你们更不敢。猎场是宫外,朝臣、官员家眷都在,要是你们因这么点事闹得人尽皆知,那丢的是整个皇家的脸面,更是你这个皇后无能!所以到最后,你们只能拉一个最不起眼的腊雪出来撒气,还要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美化你们卑鄙的行径,真是……”
季月欢讽笑一声,慢悠悠地总结,“真是,虚伪。”
“大胆!季月欢!眼下在本宫面前,你竟然还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你真当有皇上护着,本宫就不能拿你怎么样了不成?!”
“哦,那倒没有。”
季月欢眼皮都没动一下,她的慵懒恬静和皇后的气急败坏形成强烈的对比,皇后莫名难堪。
“我只是在试图跟您讲道理,您听得进去当然最好,听不进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至于祁曜君那边,倒是无所谓护不护的,毕竟远水救不了近火,您若是现在对我动手,他也赶不及制止,所以说到底我其实没什么倚仗,您觉得呢?”
皇后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有些躁乱的心绪,深深地看着她:
“本宫先前以为你只是个疯疯癫癫的痴儿,眼下看,也不是完全没有脑子。”
“过奖了过奖了,我肩膀上顶个球也不是光为了撑身高的,总要装点儿东西,不过如果可以,我倒还真挺希望把脑子丢掉的,不管是物理意义还是象征意义。”
“物理意义?象征意义?”
皇后有些不解地重复这个词。
季月欢“哦”了一声,才意识到皇后不是南星,一些现代化的词汇还不是那么容易理解,于是耐心解释:
“物理意义就是,这颗脑袋,‘咔’一下,没了,这样我就解脱了。象征意义嘛,就像您说的,扔掉理智当个彻头彻尾的傻子,这样我就听不懂您的威胁,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皇后皱着眉,后面那句话她基本没怎么听,注意力都在她前半句话上。
“解脱?你居然……想死?”
“你不想吗?”
季月欢好奇地看着她,
“我感觉你这个皇后当得好累啊,管着后宫这么多人的衣食住行,纠纷要调解,工资要发放,各种年会要安排,还管他们的晋升,各种奖惩制度……集人事行政财务策划及总经理于一体,居委会大妈的活都给您干了,甚至全年无休,几个钱啊让您这么拼?”
皇后听得头昏脑涨,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倒是最后一句听懂了。
“钱?本宫在乎的怎么可能是钱?本宫在乎的是权。”
“好好好,权权权,可是您的权施展在哪儿呢?您又出不去,更何况即便您是皇后也受宫规制约吧?呼风唤雨做不到,兴风作浪也勉强,您的权除了让这些人见了面恭恭敬敬给您磕个头以外,还能做什么呢?问题是您也不是菩萨啊,他们的磕头又不能给您增添香火,图啥?”
皇后噎了噎,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反驳的话。
又听季月欢摇头叹息。
“皇后娘娘,你去过草原吗?”
“草原?”皇后一愣,她眼中的茫然出卖了她,显然,她没有去过。
季月欢耸了耸肩,“草原上,牧场主养羊的同时,还会养一种动物,这种动物很聪明,所有的羊都受它的指挥,它让这些羊往东,它们就往东,它让往西,它们就往西。有它在,牧场主总是很安心,你知道那种动物叫什么吗?”
皇后迟疑着开口,“……什么?”
她总觉着不是什么好话。
“叫牧羊犬。”
皇后顿时怒了,“你骂本宫是狗?!”
“那我不也把自己比作关在牧场的羊?更何况我也说了,牧羊犬很聪明,我夸您呢。”
皇后:“……”
这个夸奖方式真是一点让人高兴不起来。
“我也没有骂您的意思,我只是参观过一次,牧羊犬每次为了把羊群赶回羊圈,会绕着牧场来回跑,盯紧每一只养不许对方离群。你不知道那牧场有多大,成百上千只羊只用一条牧羊犬就可以保证它们的听话,而每一次收工,牧羊犬都会趴在一旁气喘吁吁,我看着都觉得累。”
皇后不语。
她按了按眉心,只觉得头疼无比,她一直知道这个痴儿口齿伶俐,可万万没想到竟然这么能说会道。
感受到自己心境的动荡,她用力甩了甩头,半晌才定了定心神,冷笑道:
“你少在这里蛊惑本宫,累又如何?本宫贵为国母,受万民景仰,本宫的家族也会因此受益,本宫若是有了子嗣,那便是皇家嫡子,可稳坐高位,与这些比起来,那些苦和累算得了什么?”
季月欢挠头,“对哦,我忘记还有子孙后代的事儿了,抱歉抱歉。”
她下意识代入自己了,毕竟她从来没考虑生孩子的事儿,倒是忽略了这一点。
“放肆!你是在诅咒本宫?”皇后怒喝。
季月欢茫然抬头,“呃……您是什么敏感肌吗?我刚刚那话,哪个字听起来像诅咒?”
这些古人怎么回事,怎么还带恶意解读的呢?
“你!”
皇后气结。
季月欢却打了个暂停的手势,“就,怎么说呢,您的家族受不受益这个问题暂且不提,毕竟丞相大人跟祁曜君之间有多剑拔弩张您应该比我清楚,我换个问题,您想让您的儿子当皇帝,那……当皇帝有什么好处?”
皇后:“???”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想过有一天,竟然会有人问她这么愚蠢的问题。
“那可是皇上,是天下之主,是权利的至高峰!那是许多人的毕生追求,好处不是显而易见吗?”
这是得亏两人站在花园里,四下空旷不怕人偷听,否则这话传出去,皇后高低也得治个大逆不道的罪。
“啊?显在哪儿了?”
季月欢抓了抓头发,显然还是无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