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京城时,正值傍晚。
北风呼啸,尘沙漫天,视线所及,尽是一片灰黄浮雾霭。
恍恍憧憧,仿若魔境。
顶着风尘走到卓记饺子馆门口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成了灰黄色,哪怕紧闭着嘴,齿缝鼻孔里也尽都是尘土。
几个月不见,饺子馆的生意明显变好了。
站在门口,就能听到里面的喧闹人声。
我掸了掸身上灰土,推门走进去。
“欢迎光临,您几位?”
穿着小花袄的服务员热情上来招呼。
我搭眼往店里看了一圈。
几乎满座。
只有一张空桌。
前两次来时,与陆尘音坐过的那一桌。
桌上干净整齐,蒜酱米醋辣椒油一应齐全,没有一点油渍灰尘。
旁边有的桌子上挤了六七个人,却也没人往这一桌坐。
我说:“一个人。”
服务员便道:“您楼上请吧,楼上有空包。”
我笑道:“一个人吃饭,还要什么包房,楼下对付一口得了,这不是有个空桌嘛。”
服务员为难地道:“那桌不是空的……”
“不是空的?可没人坐啊,难道有鬼我看不到?”
我哈哈一笑,迈步走到桌旁,稳稳坐了,将手中拎包放到地上,便去拉包带。
店中的喧闹突然就消失了。
所有人都齐刷刷扭头看向我,有人慢慢站了起来,有人把手抄进袖子。
服务员小跑着跟上来,劝道:“先生,楼上座吧,这桌真有人。”
我从拎包里掏出个塑料袋递给服务员。
袋里三条肥大鳊鱼正活泼地转来转去。
“找个大盆接点水,把鱼养上。”
服务员愕然,道:“先生,我们这是饭馆,没有这个服务。”
我笑道:“这是带给小陆元君的年礼。”
这下所有人都呼啦一下站了起来。
服务员吓了一跳,回头看了看,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问:“小陆元君是谁?”
我说:“你们卓老板呢?”
服务员回道:“客人太多了,老板娘在后厨帮忙。”
我笑了笑,道:“把鱼拎给她,再让她一样馅准备半斤,一会儿我带走。我叫惠念恩,是你们老板娘的熟人。”
轰的一声大响,所有站着的人突然就齐刷刷整齐坐了回去,好像没事人一样纷纷挟饺子开吃。
只是没人说话,也没人抬头。
服务员这才应道:“好,好,我跟老板娘讲。”
她拎着塑料袋就往后厨跑。
慌张间,塑料袋撞到桌角,磕出个小口子。
袋中水哗哗往外淌。
她手忙脚乱地想去堵。
我伸出指头往破口上一按,再抬起来,水便不流了。
“小心点,别死了,我大老远从金城带来的,这鳊鱼就得吃新鲜的,一死味就不好了。”
“呦,谁啊这是,牛逼吹得挺响,还能从金城带来活鱼,等会儿,别拎走,给咱爷们瞧瞧。”
略有些油腻的声音在楼梯上响起。
沉重的脚步声由上而下。
一个胖子慢慢走下来。
他也就二十出头,留了个锃亮的光头,肚子大得仿佛怀胎九月,嘴里叼着牙签,下了楼梯,径直走到服务员身旁,抢过塑料袋,拎起来瞧了瞧,啧了一声,转身一屁股坐到旁边桌的空座上。
那空座上本来有人,他一弯腰,那人灵活无比地站起来,一闪身远远窜开了。
几乎就在同时,桌上其他五个人也呼啦一下全都起身散开。
光头胖子眯眼看着我,道:“还真弄了三条活鱼啊。小子,混哪里的,想来京城显圣扬名,弄几条破鱼充神仙,可不够。”
我看着他,说:“我叫惠念恩。”
光头胖子哈哈一笑,道:“哎哟,跟我报号呐?是不是觉得自己挺有名气啊。这四九城什么地方啊,什么能人异士没有啊?你个外省来的,还想装把大的是怎么样?我告诉你,来了这四九城,想开张得先拜码头,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
我一伸手,把塑料袋从他手里拿过来,递给不知所措的服务员,道:“拿去吧。”
服务员接过塑料袋,转身就往后厨跑。
光头胖子看了看自己的手,再看向我,目露凶光,“小子,挺嚣张啊,在这儿跟你裘爷装高手呢?信不信我一个电话就把你送昌平去挖沙子?”
我点了点头,看向楼梯方向,道:“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哪能容人嚣张,去昌平挖沙子确实合适。”
有两个人,就躲在楼梯拐角。
这胖子不过是被推出来送死的。
光头胖子狞笑一声,猛一抬手,煽了自己一个耳光。
这一下打得极重,把他自己煽得脸肿起老高,几颗牙齿顺嘴飞出来。
“跟你裘爷装是吧,今儿裘爷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马王爷有三只眼!”
他哈哈大笑,抡起巴掌,左右开张,对着自己的脸便抽起来。
一边抽,一边叫骂。
“你特么倒是装啊,装啊,怎么不装了!哈哈哈……”
四下众人的脸色都变了。
邻近两桌的人纷纷离座,却又舍不得走,便都挤到墙边观望情况。
急促的脚步声响。
卓玉晴匆匆跑出来。
她素面朝天,穿着花袄,系着围裙,头上包着帕子,一身的烟火气,原本那个烟视媚行的花园子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仿佛没有看到不停自己煽自己的胖子,卓玉晴快步来到桌旁,道:“惠道长,您来啦。”
我点头说:“来过年,你这生意不错啊。”
卓玉晴道:“都是托您和小陆元君的福。”
我问:“她常来你这吃饺子吗?”
卓玉晴摇头说:“打周先生走了之后,她就再没来过,倒是经常有白云观的道士来买饺子带走,也不知是不是她要的。”
我说:“肯定不是,她要吃的话,只会自己来买,绝不会让别人捎过去。”
这正说着话呢,便听忽通哗啦咣当连串大响。
却是那胖子把自己给煽昏了过去,摔下椅子,压塌了桌子,桌子上的碗筷摔了一地。
卓玉晴仿佛没看到一样,说:“那您先歇会儿,我去给您煮饺子,那鱼用不用做了?我新招了个东北师傅,做红烧鱼是一绝。”
我摆手说:“不用,得活着带去才显得我有诚意,免得她嫌弃我糊弄他。”
卓玉晴应了一声,转身又往后厨去。
我扫了一眼满屋子的人,道:“各位既然都不吃了,那就结账吧,这小店容不下太多的神仙。”
有人脸现不忿,张口便想说话。
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身旁的同伴给捂住了。
众人便纷纷离座出门。
路过前台的时候,便把一张张大红票扔到台上,连零都不用找。
眨眼功夫,所有桌面清空,整个一楼只剩下两个胆战心惊的服务员和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胖子。
我便说:“我跟人斗了半年,这眼瞅过春节了,只想安安稳稳的,有话当面说吧。”
楼梯声响,便走下两个人来。
「哎呀,本来都有点泄劲了,结果又艰难地前进一步,变三十了,看样还可以再努力努力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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