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动荡不安,连藩王都进京来了,虽说明面上是来看远嫁京城的女儿,可是结合朝廷之事,也难免不叫人多想。
灵扬在府中设宴款待城阳王时,一直甚至将她的夫君召进宫中,来的太紧,并不熟识,像是新提拔起来的,而一同来的,正有那新科状元郎郑甫起,他生的一副妖言惑众的相,来传旨时,眼底的得意与嚣张一点也不隐藏。
那眼神好像就在说宋家的大公子死到临头了,宋家也要完了,大厦将倾,总会有阴沟里的小人出来嘲讽,可眼下并无一点风声,也无法去提前做准备,因为,不准备,不作为,便是应对当下困境的最好作为。
也是这个时刻一直侍奉中宫的老太监,明面上是皇家人,可在早些年间就已经被宋家收买做了眼线,宋溓传进宫中时,老太监的密信也送到了宋国公手上。
中宫被囚,皇子危险。
请阿兄速速逃离。
看着密信上仓皇无措的字迹,宋国公深吸了口气,直到今天府中设宴,逃是逃不了了,但该保全的人他还是要保全的。
陈夫人在前头和灵扬一起做接待,他的几个孩子们便被他叫到了一起。
作为世家大族,风雨欲来,而且还是头顶一片乌云,专浇宋家土地,这点儿敏感宋家人还是有的。
宋国公交代:“宣城王乃名士,为父和你们的兄长与他们相交,从不后悔,如今局势明显,宣城王恐下大狱,而我家也要被牵连,亦不是为他们牵连,皇帝苦宋家久矣,奈何一直没有合适的理由下罪于我,孩儿们,宋家有此之祸,皆是为父之责。”
开口句句皆叹,声声无奈。
“父有罪,一则常年不在京中,未曾教养你们,这些年你们跟着你们的母亲,生养的很好,二则回京之后,因与你们的母亲之间有过往的矛盾无法化解,影响你们颇深,这一点尤其对不住我的怜怜,本以为往后余生皆能在京弥补你们如今看来风雨飘摇,时局动荡,我宋家深陷其中,难逃猜忌,让你们跟着父亲要受罪了。”
他罪己时,眼前的几个儿女皆垂手抹泪。
宋家这些年确实复杂,从他这一代就已经颇受当今的皇帝猜忌,一度想从他手里夺兵权,却又不得不依赖他的威名和能力,需要他镇守国门,驱除鞑虏。
于公,他宋大将军没有一点过错。
可于私,他无法看着明显苍老的妻子,和这一众孩儿们说一句他无错。
宋洁上前一步,红着眼说:“皇家对我宋氏猜忌已久,与父亲有何关系?宋家已过百年,名门望族,乃当地的名门之罪,不知是多少人的眼中钉,无论何种理由,宋家被盯上,便是处处危险,父亲又何须责怪自己。”
宋演更道:“父母之间的事是你们上一辈的事,与我们无关,我们只知道母亲慈爱,父亲也疼爱我们,那些年即便父亲不在家,我们也依旧以父亲为傲。”
宋仪握着双拳,看着父亲说道:“爹爹,过往皆已过去,为宋氏儿女自然不会揪着过去的事情一直不放,怜怜更看重未来,眼下的危机,在我看来不算什么,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团结一心,难关总是要过去的。”
说罢,她又大胆说道:“皇帝不仁,迫害忠良,这种事情历朝历代都有发生,咱们家不是因为谁没做好,只是因为咱们家这一代又一代,实在没有给家族抹黑的人,旁人家富三代而贫,权三代而衰,宋家百年间没有出过一个庸才,为天子忌惮,如何不能说是宋家独一无二的荣耀呢?”
一个过于壮硕的家族,朝野内外皆要看其颜色,尤其当今的天子还是当初在这样的家族扶持下才稳坐地位,一旦他掌权,如何能不记恨,如何能安心?
“咱们家一直谨遵上意,做到了忠良,可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在皇帝的眼里才可怕,或许在他眼中,巴不得我们犯点错,好叫他抓住把柄,没有错便强行安插上罪责,好堵住天下的悠悠之口。”
一众儿女,尤其是他最小的孩子都能说出这样的话,不免使他老泪纵横,感动不已。
“我的孩儿,皆非无志之辈!好…好啊!宋家的未来交在你们手里,为父也可放心了。”
此刻气氛悲壮,人的心里都藏着一把火,堵着一块石头,欲将其擂碎,以填平沟壑,宋家父子,父女皆沉浸其中,而就在这时,宋国公神色一转变得狠绝。
“我宋家何至于被逼迫到不敢言,不敢怒的地步?朝廷不仁,便是除昏君还太平,又有何不可做的?你们莫怕,为父手中还有筹码,绝不会叫宋家覆灭,那些小人也休想借此来打压我们。”他的眸中暗光涌动,杀意涌现。
皇帝也真是老糊涂了,何以见得一个征战沙场的老将,会是什么怂包?
从前忠于朝廷,一忍再忍,今掀开眼帘一看,这个朝廷早已恶气熏天,早就不是他从前效忠的那个朝廷了。
密话此间,散去时,只余硬骨不消。
陈夫人在大堂侯着,见到城阳王后,以礼相待,城阳王便先见女儿,见她神色如常,才与亲家夫人行礼。
他的反常陈夫人皆看在眼里,只在心中暗恨宋家如今还没有被彻底定罪呢,他这个亲家也是待见不得了。
这若是他日宋家真的出了什么事,还能指望他这个亲家不成?
想到此事,在招待他时便少了一些热情。
夹在父亲与婆母之间的灵扬,自是看不得这种状况的,无可否认,嫁到宋家来婆母对她甚好,可她也无法违背自己的父亲。
只在父女二人单独相处之际,忍不住同父亲说明。
“婆母不曾亏待我,自我嫁进来,丰衣足食,金银珠宝从不断缺,父亲今日的态度,似乎过分冷淡了。”
城阳王一改往常的笑脸,看着自己的这个女儿多了几分酷意。
“你莫忘了自己姓什么,嫁到宋家不足两月,就已经开始向着他们说话了?”
灵扬沉默,遂道:“父亲,我早已说过,无论如何,我没想过和他分开,他已是我夫君,他好他坏,我都……”
“若他死呢?若宋家荣光不复,你难道愿意跟着吃苦受罪?”城阳王笑笑,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看着她,说:“你是我女儿,你心里想什么,我还是知道的,你和他并非情比金坚,你对他也不如你说的这般深情,你如今说这些,是想以夫家为靠山,不想为父掌控你吧。”
灵扬一惊,抬眸与他对上视线,心头一虚,忙说:“我们是亲父女,我怎会如此想。”
城阳王冷冷一哼:“不是最好,你为了这个夫家,已经几次忤逆,为父不是那么好性的,灵扬,将你培养成如今这般出挑模样,可不是让你同为父对着来,你心里也该清楚,是做为父的郡主,还是做这前途不明的宋家长媳,哪个更值得来。”
灵扬唇齿生寒,她没想到父亲竟一眼看穿了自己,当下心中胆颤。
“父亲这次来,真是来看女儿的吗?”
城阳王没再看她,只看着窗外的屋顶上皑皑白雪,深叹一口气,靠近窗边,说:“京城的宅院,唯有此处乃我心之所好。”
灵扬目光颤动,看着越来越陌生的父亲,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