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黯淡,初春的深夜依旧寒凉入骨,除了四处值守的侍卫,冷阒长街无半点人影。此时宋福身着玄衣悄悄进入了西二所。
暗夜中的书房并未点灯,弘历独自坐于案几前,闭目琢磨着心中空茫毫无头绪的碎片画面。直到宋福无声隐入书房立于暗角,幽暗天光下,弘历眼瞳却清明幽深,丝毫不见往日里赤诚纯真之态,俨然是一副凛厉摄人的气势。
“见过爷。”暗影处的宋福看不清身形,只闻语调恭敬冷肃。
“说说近日华妃可有异动。”
弘历再次轻阖了双眼,逆着那天光,只见他如碣石般凌厉的面部轮廓。
“爷,华妃自上回推波助澜夏氏之事,近日仿佛频繁打听碎玉轩的动静。”
“这位华妃娘娘行事似乎与往日大相径庭,身旁的人亦没发现什么特别,可有其他异样?”
“小的说不清具体有什么异样,只觉得华妃娘娘性情......仿佛变了一个人。似乎深藏了许多,处事也......似乎费解了许多。”
宋福虽是翊坤宫普通太监,平时很少能直接接触华妃,但华妃日日在眼前,宋福既为监视自然比旁人看得更清晰。
“你先下去吧,继续盯着。”
来去匆匆,宋福如鬼魅般无声息,弘历靠着椅背依旧闭目盘算着,最后依然无果睁开双眸似乎累极,直起身看向那轮高悬的明月。
眼下年世兰拒绝了自己的依附,他仿佛除了有些被人看透的羞辱并不感觉失望......年世兰让人费解,自己也愈发看不透自己了。
***
“娘娘,皇上昨晚宿在了养心殿。”晨起的年世兰神情恹恹听着周宁海的回报也无动于衷。不知怎的昨晚她似乎做了许多梦,只是天光一亮却寻不到一星半点梦境的线索。
周宁海见华妃并无旁的问话又低声道:
“倒是丽嫔昨晚去了养心殿见驾,说是谢恩,只是皇上并未留丽嫔。”
这私密八卦之事如今仿佛相比起皇上的琐事,更能让年世兰提起兴趣,她唇角微扬,语中带笑:
“丽贵嫔如今新贵晋升,自然是多了几分去御前露脸的底气。兴许脸皮厚一些,哪天皇上有了兴致也不定。”
“娘娘,丽贵嫔谢恩也不是什么大事,娘娘是说丽贵嫔意在恩宠雨露?”
颂芝闻言亦是来了兴致,凑近问了句。
“她入夜前去谢恩,想必是在皇上翻牌子之后,早知皇帝独宿养心殿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年世兰语中带着哂笑,又仿佛忽然没了兴致,收敛了笑意。
“丽贵嫔依附娘娘,若得了青睐对娘娘也好,倒不会便宜别人就是。”
这满宫里的女人满心满眼皆是雨露君恩,着实是让人无趣,想着从前自己亦是如此,为了那凉薄君恩便互相倾轧,不过是一场空。
“娘娘,四殿下遣人送来几支玉兰花,说是见娘娘喜欢便帮娘娘摘来了,也免得娘娘亲自出门赏花了。”
翊坤宫太监宋福捧着一瓶花,站在内室的隔断外向年世兰通禀。
年世兰乍听神情微异,起身几步望向那青色流釉的瓷瓶中,数枝盛放的白色望春玉兰,一时微愣。
“四殿下倒是极有孝心,昨日娘娘赏花差点崴了脚,今日便折了这玉兰送来。”
颂芝对四皇子此举固然是意外的,这折花送人也不是随便送的。想起昨日四殿下同自家主子湖边相遇的情景,颂芝立即开口,这突兀的举动当下便变得合情合理了。
颂芝话毕,年世兰仿佛被点醒,堪堪收回了心思,便收回了刚想触碰那花的手。
“四殿下有心了,颂芝你得空便选些上好的笔墨给四阿哥送去吧。这花便放在暖阁桌几上吧。”
此时殿外一阵通传,曹贵人一早便来了翊坤宫,准备同华妃结伴去皇后宫中。
曹贵人入殿,遇到刚从内室出来的宋福,视线自然被那一株洁白玉兰吸引。
“给娘娘请安,这望春玉兰昨日还含苞待放,不曾想一夜东风,这花便开了。”
“这都是四阿哥的孝心,那孩子,倒是心细。”
年世兰深知曹琴默心细如发,便也没有隐瞒。
“娘娘说的是,那孩子仿佛天资平庸,不曾想倒也是个有孝心的。”
曹琴默这话说的十分隐晦,却暗藏深意。
昨日湖边相遇,她定是察觉了四皇子对年世兰有亲近之心,可四皇子身世卑微是满宫都知道的。并且如今上了尚书房,经常传出他课业不佳,天资不足的话,也是意在提醒;
但她亦是不敢确定年世兰是否存了收养皇子之心,若是年世兰动了收养的念头,那夸一夸四阿哥的孝心也是顺应了年世兰的心意。
年世兰收回望向那花枝的目光,眼含浅笑接下曹贵人的话曼声道:
“有孝心能担什么用啊,三阿哥不比他更有孝心?不也成日被皇上训斥,瞧齐妃隔三差五的满头官司,本宫哪有那个闲心啊。”
说着又仿佛十分不屑地拨弄了下那瓶中的花枝,轻巧摘下一朵。
“这花如此素净,哪里配得上本宫,就是簪花也用不上。本宫多瞧了几眼,那孩子还真是看在了眼里,当真天资愚钝,心眼倒多。”
说着微微蹙眉,神情里多了几分厌弃,那手中开得最盛的花朵便被年世兰随手扔在了桌几上。
曹贵人脸上的笑有一丝窘迫,怕是自己多心了,惹的华妃娘娘不快。
“娘娘说得是,娘娘何不照皇后的方子调养着,若娘娘得子必定卓越不凡,皇上定是十分看重。”
华妃却并未接话,这些年自己久久未孕,往日里说起自己的身孕,身旁的人皆是忌讳不敢置喙。眼下得了灵验的方子,曹贵人亦是殷勤了许多。
心下转过数念,年世兰语声淡淡:
“那便承你吉言了。”
不咸不淡地一句便结束了话题,曹贵人上前搀扶了一把年世兰,两人去往景仁宫。
只是在暖阁外值守的宋福,他两耳微动,早已将两人对话熟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