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有亲近之人,唤他子安,有同僚唤他秋相、太师……
秋庭桉这个名字,好似只有仇人,在临死挣扎、仇怨时,才会被提起。
例如一些:
“秋庭桉,你不得好死——!!!”
“秋庭桉,我就在地狱等着你!!”
……
但此时听到了季祈永略显焦急的声音,秋庭桉一时有些恍惚。
数年之后,这个孩子当上帝王的那一瞬,会不会也像其它怨恨他的人一般。
下令,将他从人间剔除。
季祈永揪着秋庭桉衣角的手愈发收紧:
“你为什么生气。”
秋庭桉扯过自己衣角,低头看了他一眼,没言语。
是啊……十年朝夕相处,这孩子还不是仅仅只用半年时间,便将自己拒止于心事之外。
下毒、争吵、疏离……
幼狮终究会有长成丛林之主的那一天,真的等到那一天,狮王还会在乎曾经为他
捕获猎物的诱饵么?
在外域,有一次,季祈永带兵从战场上下来,一身战甲染血,眼中的杀气尚未消散,每一步落下,都带着沙场的残酷与决绝。
身影在血污与硝烟的衬托下,更是透着一种让人心惊的威严。
那一瞬间,秋庭桉才真正意识到:季祈永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少年,他已长成为一位可以独当一面的帝王……
可季祈永……依旧那么轻易,就戳中他内心最薄弱处!
是他亲手养大,杀他的刽子手……
“先睡吧,我……出去透透气。”
被这样的情绪闷的有些难受,秋庭桉扯下来季祈永的手,转身打开房门。
独留季祈永一人在屋内,看着那抹身影渐渐消失于门外。
小孩终是忍不住,跪坐在地上,眼里也止不住的泛起了雾气。
心头更是难受无比,眼泪一滴接着一滴滑落。
又不要我了……你又不要我了……
心口像是被插入一把刀,狠狠剜过般疼痛!
季祈永埋下头,掩住脸,抽噎的不成样子。
——
秋庭桉出来之后,并没去院子里,而是去了前院。
他记得他和季祈永刚刚回来时,远远看到季昌宁和裴书臣站在门前。
想来他们两人之间……
………………
夜色漆黑,天上的月光星星点点,偶尔被云彩遮掩。
秋庭桉坐在长椅之上,迎着夜风,微微舒展了身体,感受着那种清冷沁入血液的感觉。
良久,他听到一道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紧接着那道沉稳却不失威严的声音传过来:“回来了?”
“陛下准备再此留宿了?”
秋庭桉抬起头,看向面前那人,月光照耀下,季昌宁身上的青色便装,似笼了一层薄薄银霜,衬得五官越发俊美冷意。
“一会儿雪停了,就走。”
秋庭桉有些惊讶,刚刚不是……
但成年人之间,都知道给彼此留下体面。
也索性就没再提这事:“听说城外有一处村庄爆发了病疫,陛下准备派太医去吗?”
季昌宁盯着秋庭桉,目光沉晦而晦涩难明,过了会儿才道:
“按照章程,会派遣一部分太医属的人去,但这次朕想让佑儿和辛儿随行。”
“长公主殿下?”
时序政去,秋庭桉能理解,无非就是想趁此让时序政立功,借着这个缘由,堂堂正正让时序政回到朝廷而已。
但让季辛同行,一般这种情况都是让皇储历练,就像季祈永被派到外域带兵一样。
都是为了将来继承大业做铺垫。
季昌宁此举,倒是罕见……
“你觉得如何?”
“臣无异议。”
秋庭桉想了想道,只要不过分,他都没什么意见:“只是长公主殿下年纪尚轻,这次如果出诊,只怕会受些委屈。”
“呵——”季昌宁一声冷笑:“子安,谁走来的路,都不易。”
这话就算是师兄的提点了,皇储的候选人,从来不是季祈永一人。
能者上位,一直都是季昌宁选择帝位继承人的原则。
秋庭桉一怔:“臣明白了。”
坐了一会儿,长廊之外,风雪已经渐停。
季昌宁看了一眼外头,起身刚欲离开,秋庭桉望着那道人影,有些犹豫,却还是开了口:
“陛下——”
季昌宁脚步一顿,眸色转过来。
看着那月光笼罩下的秋庭桉,面容在阴影下,隐着一层无法看透的暗色,嗓音微哑:“有事?”
秋庭桉抬眼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其实陛下从前的房间,师父一直给陛下留着……要不……”
月光映在季昌宁深眸中,波光粼粼,潋滟如水。
最后他抿了抿唇。
“不了,朕住不惯宫外的房间——”
【也习惯不了突如其来的愧疚、悔意】
“……”
秋庭桉没说话,只目送着季昌宁,消失于黑暗之中。
……
翌日
下了一晚的鹅毛大雪已经渐渐停下。
风雪弥漫的痕迹,被冻得结冰的地面上,留下了不少凌乱的脚印。
秋庭桉在屋外坐了一夜,浑身冻僵,回屋洗漱好之后,便准备吃完饭去上朝。
路过季祈永那间屋子时,秋庭桉顿了顿,侧过身敲了敲门。
很快,里面便传来沙哑的声音:“请进……”
秋庭桉推开门,走进去,小孩还跪在地上,两只眼睛红肿肿的,看起来格外可怜……
看见他进来,分明已经跪的有些东倒西歪的身子,还倔强的挺直了背。
张口声音也沙哑的厉害,但还是努力开口:“师父……师父……我错了……”
刚开口又是要哭,眼泪唰的一下便涌出来。
秋庭桉蹲下,叹口气,“跪了一夜?”
抿着嘴,努力让自己不要哭,乖乖点了点脑袋,“嗯……永儿惹、惹师父生气了……该罚的……”
“能自己起来吗?”
试了试,龇牙咧嘴,没站起来,顶着一双黑眼圈,无辜又可怜的看向秋庭桉。
两条胳膊垂在身侧,想索抱,又犹犹豫豫,眼神飘忽不定。
就差把我起不来,你抱我,这话写在脸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