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闲时
作者:长生试剂   长春宫小分队穿越如懿传最新章节     
    惢心走出九州清晏时,已经有些神思恍惚,险些让路上的鹅卵石绊倒。
    江与彬急忙扶住她。
    惢心闭了闭眼,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我曾经一直不愿意相信慎嫔娘娘的话,如今也是不得不信了。庶人乌拉那拉氏眼里,只有敌人和狗。生下来就离开母狗的小狗,当然一心一意忠于把它抱走的人。只恨我从前糊涂,还以为乌拉那拉氏把我这个没背景靠山的孤儿抬举上来,是真的看重我。”
    江与彬安慰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惢心与江与彬离开,皇帝叹了口气。
    他现在更加确定,如懿就算对家族很多事情不知情,只怕也潜移默化地受了很多影响,反过来也更让他觉得桂铎的手书所言非虚。
    他忽然感到很空虚。
    他与如懿,从他自以为的年少情深,后来情分磨灭,到现在算计提防,临了,居然连一开始的青梅竹马恐怕也是乌拉那拉氏的布局。
    嬿婉为他取来一件石青色暗花缎褂子,轻声道:“皇上,过了中秋,天渐渐凉了,要不要披一件褂子?”
    皇帝突然道:“嬿婉啊……罢了,进忠,陪朕四处走走。”
    嬿婉恭敬行礼道:“奴婢恭送皇上。”
    皇帝走出一步,忽又回头道:“嬿婉啊,朕既已决定将你封为常在,你从今日起不必伺候了,先去皇后那儿住着吧。”
    出了宫殿,进忠提着一盏羊角灯,随皇帝一同漫步,夜色如水,清冷的月华照耀在宫道上。
    进忠找着话题,说:“皇上,今夜月光正好,您想去平湖秋月,还是上下天光?若不是齐太医说您的肠胃还不能受寒,便能泛舟湖上,看那湖水映着月亮,多有趣儿!”
    皇帝吟道:“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
    进忠知道皇帝又开始犯那风花雪月的臭毛病了,却正合了他心意,便说:“皇上,前头有一座小佛堂,栽着竹柏,要不去那儿看看?”
    皇帝笑骂一声:“着相!罢了,东坡居士也夜游承天寺,朕便也乘兴而去吧。”
    进忠回头对一小太监道:“去,让佛堂伺候的奴才们预备着接驾。”
    皇帝进了佛堂院子,忽听得耳边传来一阵幽幽叹息,接着是半阙《水调歌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信女无福为皇上诞下龙嗣,只求我可怜的孩儿,无论来世去了何处,中秋月圆之时,能与信女同沐月华,共此婵娟。”
    皇帝转头一看,只见一女子背对自己,倚靠在门外廊柱,抬头望月,在月光下依稀看到她简单穿一件月白色团荷花暗花绸女衬衣,外罩一件银灰色缎褂子,头发简单梳了一个包头,简单地插着一支素色银簪,用一条花样简单暗花缎抹额挽着,鬓发微微松开。
    皇帝止住要上前问话的进忠,悄悄走近。
    那女子转过脸来,是阿箬。她几乎不施粉黛,双目微红,眼中露出点点哀伤之意。见着皇上,就要跪下行礼。
    皇帝纳阿箬入宫,本是贪图阿箬美色,宠幸过几回后便觉得阿箬虽是官宦千金,又是高门美婢,但浅薄张扬,平日里又掐尖要强,便渐渐失了兴趣,冷落下来,不过偶尔想起来召幸一回。
    可今日骤见桂铎手书,皇帝一边惊觉乌拉那拉氏算计,一边又觉得阿箬如此,也是因为常年名为丫鬟,实为人质,既不受父母教育,乌拉那拉氏又并未费心调教,长此以往,自然是这么个样子,心下便有些怜悯,此时见阿箬不似平日里装扮华丽,明艳逼人,却更显出一分楚楚可怜,弱柳扶风,又出口吟诵东坡名句,当下更加心疼,扶起阿箬道:“慎嫔还未出小月,怎么夜间到此?若受了寒凉,更不好了。”
    阿箬抽泣了一下才道:“皇上,臣妾自失了孩儿,日日以泪洗面,皇后娘娘心慈,告诉臣妾,孩子不能长留,乃是因为孩子是天上仙童,才与人间之母缘分浅薄,只是虽是未成的母子,却是有一线缘分牵着,来世也许仍有母子的缘法。
    臣妾知道皇后娘娘是想宽慰臣妾,可又忍不住将这安慰之语当真。若是这孩子真回到九天之上,伴神佛之侧,与臣妾也总能看到同一轮圆月。臣妾在月下佛前,潜心祈求,也许还能多求一丝来世的缘分。”
    皇帝一听,也伤感起来,对阿箬道:“阿箬啊,朕陪你,为孩儿在佛前上一柱香,可好?”
    阿箬哭着点点头。
    两人上完香,阿箬却未起身,而是伏地道:“皇上,臣妾有罪,臣妾隐瞒了皇后娘娘,今日在皇上和佛祖面前,不敢再瞒着。臣妾失了子嗣,并不全然是因为福缘浅薄,更是,更是因为臣妾当日见到郎佳氏,见昔日主母落魄,起了炫耀之心,才故意施恩,本想卖弄一二,不想却激怒了郎佳氏。”
    皇帝此时对阿箬正是怜爱之时,当即道:“这怎么是你的错呢?不过是郎佳氏小人之心!”
    阿箬又抽泣起来,道:“臣妾从前为人奴婢,平日里馋什么,也只能等主子赏。臣妾成为皇上的嫔妃时就想,若是生个公主,她能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只是臣妾的孩子,臣妾的孩子还没来这世上看一眼……”
    她从前虽然家中清贫,阿玛额娘也对她颇为疼爱,即使后来额娘生下双胎弟弟后缠绵病榻,家里的钱大多换成了药,她想吃街巷那家铺子的糕点,阿玛虽然买不起一整包,也会低声下气地求着那伙计,用买药剩的几枚铜子买一块卖剩下的芙蓉糕给她。
    她刚进乌拉那拉家时,吃完了阿玛给她买了一整包芙蓉糕,还是馋,看见小姐桌上的一盘芙蓉糕,便一直呆呆盯着。
    老嬷嬷便说错了规矩要打。小姐一直没说话,直到她已经被反剪了双手要被押出去时,才道:“这个给她吧。本格格喜欢江南的糕点,给本格格换成软香糕。”
    她边吃边感激涕零,想着一定一辈子对格格好。
    思及往事,阿箬伤心不能自已,索性假戏真做,任由泪水流淌。
    皇帝扶起她,将她揽在怀中,与她一起走出了佛堂,对进忠道:“朕今晚,就陪着慎嫔。”
    进忠恭敬道声是。
    他与菱枝并行,缓缓跟在皇帝与阿箬身后,菱枝趁着别人不注意,将一个荷包塞给他。
    他用手感受一下重量,十分满意。
    泽芝那个蠢货,光会给宫女、妃嫔卖消息,既容易败露,且消息本就只能卖一次,是一锤子买卖。自己这样给皇帝一些似是而非的暗示,帮妃嫔一些挑不出错的小忙,才是真正的细水长流。
    不过嘛,泽芝虽蠢,皇上选来查此事的毓瑚姑姑却是更加年老昏聩,又碰上这么多事情,就是有人偷传御前消息的事情被皇后娘娘喝破,这泽芝藏头露尾一阵子,倒是能躲过去。就不知道下回,她能不能这么幸运了。
    皇帝一连几夜都宿在慎嫔处,即使慎嫔此时并不能侍寝,也陪伴着慎嫔,一时在宫人间也传为美谈。
    进保却不以为然:本来慎嫔滑胎,就该多加安慰,何况慎嫔之父差点就因公殉职了,就是为着展现一下君主对臣子的关爱,也该给慎嫔一些脸面。皇上如今不过是刚开始做早就该做的事情罢了。
    不过这种话他作为御前太监,是不敢说的。
    皇帝许是觉得一回生二回熟,把去奉天给桂铎送银子的事情又交给他了。
    他点了三封银子,确认无误后,踏上了去奉天的路途。
    意欢这几日等不来皇上,只是百无聊赖地抄御诗。荷惜劝道:“旁的人您不爱见倒也罢了,好歹皇后娘娘那儿送了礼来,您得去谢恩呐。昨儿皇后娘娘接了和敬公主回来,奴婢给您备了些孩子的玩意儿,您去看一看罢。”
    意欢道:“我自知自己是什么古怪脾气,不喜欢这些虚情假意的。”
    荷惜急得跳脚,只听意欢又道:“只是皇后娘娘的贺礼,的确深得我心,这皇后娘娘当日在万春亭的话,也足见其有诗才,且与我一般,喜欢皇上的诗。罢了,便去走一走吧。”
    于是换上一身海棠红色暗花缎大镶边纱氅,用一个金镂空扁方挽了头发,又坠上青玉珠花,当中缀以和田玉和白玉雕琢的水仙珠花。
    荷惜看那大镶边上的花卉蝴蝶绣花繁复华丽,固有江南轻盈柔美之风,但有些奢华,与后宫一向流行的疏落古朴之风大相径庭,更与皇后所提倡节俭相悖,当下想劝,想到自家主儿的脾气又不敢。
    仪嫔、玫贵人、魏嬿婉和璟瑟、璟泰、璟馥三位公主都在皇后宫中。
    璟馥被仪嫔的宫女环心抱着,璟瑟和璟泰逗弄着她。玫贵人一身浅粉色绣球花绵衬衣,梳着两把头,缀着些碧玺和玛瑙的珠花;仪嫔一身藕荷色暗花绢氅衣,头戴一个嵌米珠珊瑚素钿子。皇后坐在正中,着一身款式简单、风格复古的粉色风景纹暗花绫绵袍,只在领口简单镶了石青素缎,头上不过用一只玳瑁扁方挽了头发,疏落地插上几支通草花。
    她正指点着嬿婉,用一支茶筅在一只建盏中不断旋转、搅动,盏中茶汤泛起汤花。仪嫔手捧一个建盏,玫贵人正掂起一个艾窝窝准备送入口中。
    意欢进来,众人停下手中动作,各自行礼,璟瑟也带着璟泰行礼道:“见过舒娘娘。”
    意欢虚虚一礼,道:“嫔妾蒙皇后娘娘赏赐,前来谢恩。”
    容音便请她入座。
    荷惜见在场众人中唯有意欢这一身最扎眼,心下暗道不好,硬着头皮忐忑道:“主儿为和敬公主准备了一副七巧图。”
    容音道:“你有心了。”又对璟瑟道:“快拜谢舒娘娘。”
    璟瑟一板一眼行礼,意欢看到三个孩子,一时有些失神。
    但她很快回过神来,恢复了一脸清冷,抬眼看向嬿婉面前的茶盏。
    那兔毫建盏中汤花已经散开。
    意欢嗅了嗅,淡淡道:“汤色纯白,皇后娘娘这儿的齐云瓜片倒是不错,只是这宫女击沸的时机未把握好,所以云脚涣散。”
    嬿婉恭敬道:“奴婢谢舒嫔娘娘教诲。”
    意欢见她神色坦然,并无羞愧,一派谦虚求教态度,不知为何突然隐约有种泄气之感。
    白蕊姬嚼着艾窝窝,吞下后道:“舒嫔娘娘说得头头是道,不知道自己下手能做到几分?”
    意欢似乎不屑回答这个问题,只冷冷一瞥,径自斜坐一旁。
    容音略含了责备语气道:“玫贵人。”
    这时璎珞笑道:“这侍奉茶水,本是奴婢们的职分,纵然奴婢们笨手笨脚地比不上舒嫔娘娘,岂敢让舒嫔娘娘亲自做这点茶分茶之事?玫贵人是无福领略舒嫔娘娘的精妙手艺了,还是将就些吧。”
    意欢倨傲道:“嫔妾的茶,唯有皇上能懂,自然嫔妾只为皇上泡茶。”
    众人被这么一噎,不知如何答话。
    却听皇后温声道:“舒嫔妹妹想给皇上喝的茶,必是要最好的茶。舒嫔妹妹宫中自然都是好茶,只是一宫里的好东西终究比两座宫里的少,多些备选,总能选出好些的献给皇上。
    宋代有斗茶的雅事,就是舒嫔的叔祖也写过‘赌书消得泼茶香’的名句,本宫不敢称宫中有多少好茶,若能与舒嫔妹妹各选少许茶叶,重现斗茶之趣,决出魁首,由舒嫔妹妹将此魁首献与皇上,也是美事一桩啊。不知舒嫔妹妹意下如何?”
    众人一惊,却是各自生了兴趣,玫贵人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当即道:“这样的事情,就咱们几个有什么趣儿?把其他几位也喊来,共襄盛举才好呢。”
    意欢清冷道:“嫔妾不喜欢热闹。”
    玫贵人冷笑一声:“哟?怕了?”
    容音道:“玫贵人不得无礼。既如此,便依舒嫔妹妹,只在本宫这儿玩玩就是。”
    意欢道:“既如此,臣妾与皇后娘娘各自选出三种茶叶,一一比斗,两局为胜,胜者再奉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