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之中,黑白二子纵跃腾飞,轻盈灵动,所以常被古人用鸟类取别名,将黑子比作乌鸦,白子比作鹭鸶,合称“乌鹭”。
而面前年轻男子所吟诗中,“玄鸦”即是黑鸦,“玉鹭”即是白鹭,同样分别指代围棋中的黑子与白子。
知道了这个,“玄鸦玉鹭分云雨,归子何处是赢输”这二句的含义,也就不难理解了。
其大意无非是:黑子白子在棋盘上纵横交织,翻云覆雨,但棋局结束,棋子归于棋奁之后,棋枰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输赢呢?
至于“长生劫尽烂柯后,天地独立一狂徒”这两句……
嗒。
陆南柯思索之间,面前的年轻男子捏起一颗黑棋,按在了棋枰一角。
落子之后,他施施然坐在木椅上,语气轻松从容地开口道:
“既然我执黑先行,你不妨就叫我陆玄鸦吧。”
“呵……”陆南柯笑了笑。“你倒还给自己取上名字了。”
这个样貌与陆南柯一模一样的年轻男子,自然就是他的“狂徒”人格。
在疯狂发作阶段结束后,这个人格暂时隐去,除非陆南柯理智值再次减少,重新进入疯狂发作阶段,否则他再也无法控制陆南柯的身躯。
至于为什么现在能在梦中见到他……根据陆南柯的猜测,这个梦境本就根植于他目前处于潜在疯狂期的精神状态。
既然如此,能在这个梦境中见到自己疯狂状态下产生的“狂徒”人格也不足为奇。
“我为什么不能给自己取名字?”年轻男子笑容中浮现出些许狂妄。
“随你了,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陆南柯懒得理他。
他上前一步,将桌上棋局揽入眼中。
随着陆玄鸦之前那一颗黑子的落下,这局棋的形式与发展完全固定。
棋局之上,黑白两条大龙均已成活,各自盘踞一方,将目数互相瓜分。
虽然还没完全收官,但肉眼看去,只要执棋双方没有明显的错漏,黑白二子很难从收官阶段取得胜势。
胜负关键在于棋盘一角。
这里黑白交织,形成了围棋中一种特殊的棋形。
在这种棋形下,如果要想要赢下这块区域,黑白二子只能遵循固定的下法,分别在对方的眼位落子、寻找劫材、并提去对方落下的棋子。
然而,随着不断的提子落子,数步之后,这局棋又会恢复到落子之前的模样。
如此一来,只要执棋双方想赢,这局棋就只能如此循环往复,连绵不休。
这种棋形也因此被命名为“长生劫”。
长生劫尽烂柯后,天地独立一狂徒。
陆玄鸦似乎很确信在漫长的时间过后,棋盘上空空荡荡,循环终于结束,而他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你以黑棋为名……”陆南柯捻起一颗白子。“又让我执白棋。莫非想说我是输家?”
陆玄鸦一手指着棋盘,笑道:
“你觉得你能赢我?”
“……”陆南柯摩挲着手中白子,没有说话。
他和自己的“狂徒”人格如果说有什么胜负之争的话,那就只有这具躯体的掌控权了。
陆玄鸦口中的这首诗,无非说的是他最后一定会获胜。
陆南柯必将陷入永久性疯狂状态,此后天地之间,再也没有陆南柯,仅有他陆玄鸦一人。
在此之前,“长生劫”中的循环状态,则是陆南柯不断陷入疯狂状态又不断恢复清醒的循环。
怎么说呢……还挺有道理。
毕竟身陷真实跑团,所有调查员的结局都只有两个,要么死亡,要么永疯。
从来没有听说有调查员能够脱离真实跑团,回到现实世界。
在疯狂洞悉或解析廷达罗斯猎犬的过程中,陆玄鸦是否偶然的窥见了一段未来的图景,看见了陆南柯陷入永久疯狂的片段?
还是说,他仅仅是狂妄到认为自己绝不可能输?
“……”
陆南柯阖上双眸又再次睁开,他右手向前探去,落下白子。
嗒。
这一子攻敌必救之处。
陆玄鸦抬手,黑棋落在唯一一个可以解救的空位上,提去白棋两子,解救黑棋。
下一步,陆南柯白子垂落,提去陆玄鸦最先开始落下的一枚黑子。
陆玄鸦轻笑一声,再次落子。
这一子落下后,这一块白棋顿时危如累卵,只差一步就会死棋。
陆南柯默然不言。
此时他仍然可以在一个点位落子,提去两颗黑子的同时救下白棋。
但如果他这么做,陆玄鸦会重新在他在一开始按下黑子的地方出子,整局棋重新回到之前的状态。
循环往复,长生久视,无解之局。
那如果不下这局棋呢?
“在这个梦境里,我也有一些操控梦境的能力,显化这山巅云海棋局就足以证明这一点。”仿佛知道他的想法,陆玄鸦轻笑道。“没有赢下我,我永远不会让你探索这个梦境。”
陆南柯轻轻捻动白子,语气平静:
“你特意来阻止我,是不想让我发现这梦境所隐藏的秘密?”
陆玄鸦笑而不语,眼神里有着不加掩饰的轻蔑。
不。
不太对。
陆南柯捻动白子的手指动作放缓,心中思绪此起彼伏。
有一件很突兀的事情。
如果陆玄鸦想要阻止自己,没必要摆下这盘棋局。
狂徒依然会有自己的想法,疯子也有其自洽的逻辑,一切都有迹可循。
这盘棋局或许另有所指。
“该你下棋了。”陆玄鸦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
啪。
陆南柯将白子丢回棋奁,摇头轻笑道:
“大汉棋圣刘启有言,当你从棋局上找不到胜利的机会时,别忘了你还有棋盘本身。”
“你想干嘛……”陆玄鸦啧了一声。“拿棋盘砸死我吗?”
陆南柯没有回他,摇着头转过身,主动断开了自己的显意识。
他的潜意识如涨潮的海水向上浮动,很快就淹没了梦境的一切。
……
陆南柯睡眼惺忪地睁开眼,他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随后翻身起床。
黑林镇的梦境暂时告一段落。
陆南柯无法在梦境中砸死陆玄鸦,但可以在幕间治好自己的不定性疯狂状态。
疯狂状态恢复后,陆玄鸦自然不攻自破。
至于恢复理智后,如何再度进入黑林镇梦境,陆南柯对此也有了一些初步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