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界，雾气笼罩的草原上。
    沐游一手拎着小男孩，在草地上风驰电掣的狂奔而过。
    远处轰隆声蔓延而来，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仿佛被风吹过的水面，波澜荡漾。
    周围空间中那些静止的物体和人物纷纷开始变得扭曲，似乎不是身在真实的世界，而是一片梦境之中。
    沐游知道，这是止界即将崩塌的前兆。
    没时间多想，他只能加足马力，将赤霄催动到极限，整个人化作一道红色闪电，奔向了前方的山脉。
    全力狂奔之下，来时走了近一个小时的路，回去仅仅用了几分钟便已跑完。
    片刻之后，沐游风一般的冲入了创界山开启的石门，在山体内迷宫般的回廊中一阵冲刺，很快找到了那处置放祭坛的山洞。
    沐游刚刚冲入洞中没几秒，止界的崩塌感也到了极限，周围的静止画面就像一面面打碎的镜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支离破碎，一道道能量风暴开始在山洞中刮起。
    沐游一手遮挡着风暴，另一手将昏迷的小男孩丢向了阵法中心。
    下一刻，时空风暴席卷而来，彻底淹没了两人。
    ……
    当沐游再次脚踏实地，脚下变成了松软的触感。
    睁眼一看，小男孩倒在他身边不远处，周围夜色朦胧，凉风习习吹过，他们已经不在那片创界山的山洞中，而是站在一片荒漠上。
    从位置看，他们应该顺利回到了未来，只不过创界山已经过了现世时间，他们于是被踢出山体，落在了原本的沙漠中。
    远处一阵脚步声响起，沐游回头一看，来人是林雪。
    “你回来了。”
    林雪匆匆赶来，看到沐游安然无恙，心中大石终于落下，长长的松了口气。
    “我们离开了多久？”沐游问。
    “从创界山消失到你们出现，过去了大约一个小时……”
    一小时……
    沐游一愣，这个延迟的时间，和他们在那片止界中停留的时间相差无几，那基本可以认为这段凭空消失的时间，就是消耗在了过去。
    两人对话的时候，红袖从另一个方向默默走来，走到昏迷的小男孩身边，将他抱起，朝他口中喂食了一瓶药水。
    “咳咳……”
    小男孩很快被呛醒，看着周围熟悉的夜色和沙漠，呆滞了数秒后，腾的从红袖怀中跳起，双目圆睁看向沐游。
    “为什么要带我回来……怎么可以……我们就这么回来，一切岂不是又回到了原点……”
    小男孩懊恼的跪倒在地，抓狂的揪着头发，想起之前的事情，双眼很快变得通红。
    他明明历尽艰辛回到了过去，却什么都没能改变，一千多年的努力，就在这么一夜间化为泡影。
    更重要的是，他还在过去得知了令他崩溃的现实：这一切原来只是一个谎言，所有人都在骗他，就连他最敬爱的师长也欺骗了他，将他当做一件工具，戏耍了这么多年……
    “冷静点，已经结束了。”沐游道。
    “结束？不，我不能接受！”
    小男孩懊悔之余，眼中闪过了仇恨和忿怒的火光：“凭什么，我的努力和心血要被他们这么糟践，凭什么，我的人生要沦为一件传送工具……”
    “……”
    沐游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说。
    这人的经历说起来确实挺悲剧的，被最信任的人欺瞒，一千多年的努力化为泡影，一般人估计都接受不了。
    不过，他至少活了下来，还有机会享受到未来愚者获胜后的成果。
    而为他铺垫了这一切的师长们，却都已经为了种族大义慷慨赴死，从这方面来说，究竟谁的牺牲更大，还真不好比较。
    “不行！我要再回去！”小男孩忽然开口，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回去？”
    “对！我要想办法再制造出止界锚点，重新回到过去，去提醒过去的我，不能再受你们的欺骗……”
    “现在的这一切，不是我想要的现实……我一定要改变过去……”小男孩自顾自的说着，从地上起身。
    沐游皱了皱眉，他是有点同情这小男孩，但不代表他会允许这小家伙继续用神权乱来。
    沐游当即想要将小男孩控制住。
    结果还不等他出手，便被面前的场面惊到。
    “快，红袖，带我离开！红袖……”
    小男孩显然也知道沐游会阻止他，要继续完成他的计划，首先要做的就是逃离这里。
    这一点靠他自己显然是做不到的，他现在身上还缠绕着沐游的天道之力，无法开启止界，只能求助于红袖。
    小男孩本能的，像曾经无数次那样，朝红袖下达了命令。
    但这次回应他的却是胸口的一阵剧痛。
    “噗！”
    小男孩低头，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胸前穿透而过的死神钩锁，艰难的回过头，对上的却是红袖冷漠如霜的脸。
    “你……咳……”
    “够了。不要再用这张面孔和这幅声音对我说话，你不配。”红袖手持死神锁链，面无表情的看着小男孩。
    这一刻，他在男孩眼中，不再是平时那个任劳任怨的慈母形象，而像是一个刚从地狱走出，正在索命的无常厉鬼。
    “红袖，你疯了……你在找死……对我动手，你也会死……”小男孩面色惨白，艰难的开口，浑身的生机正在快速消散。
    “我早就说过，我是死神的传人，如果你敢骗我，我一定会让你不得好死！”
    红袖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男孩，说着右臂挥动，一把抽出了锁链。
    锁链从小男孩体内脱离，但一同被带出的，还有他的灵魂。
    小男孩看到从后背被拖出的部分蓝色魂体，顿时大惊，顾不得身上的剧痛，捂着胸口起身，跌跌撞撞的朝远处逃去。
    可惜他的灵魂已经被锁链勾中，随着男孩的逃离，他的灵魂越来越多的被从体内拖出，橡皮泥一样不断拉长。
    直到某一刻，灵魂被扯到尽头，终于承受不住拉力，从小男孩身上断裂开来。
    一道完整的人体灵魂虚影，在空中浮现，被锁链牵扯了回去。
    而另一端，红袖的体表已经凝聚出了死神虚影，灵魂飞来，径直落入死神口中，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对面逃跑中的男孩噗通一声倒地，双目迅速变得无神。
    沐游和林雪在远处围观了这一幕，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出手阻止，这毕竟是两人的私人恩怨。
    直到一切尘埃落定，红袖走上前，从地上抱起了男孩的尸体。
    看着怀中死相惊恐的孩子，红袖这才后知后觉，产生了一股巨大的悲伤。
    可惜她却哭不出来，泪腺系统早已在这段时间的噩梦经历中变得麻木。
    “本来不该是这样……”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红袖回想起了一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时的她，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刚刚大专毕业，便未婚先孕，在职场上四处碰壁，做着牛马的工作，拿着微薄的收入，过着看不到未来的生活。
    直到那天晚上，她和男友像平时一样，为了一点柴米油盐的小事而吵的不可开交。
    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衣中的人，出现在他们的窗边，朝他们抛出了橄榄枝。
    “想要出人头地吗？”
    “如果不想继续过现在的生活，就签下这份契约，成为我的弟子。”
    “我会让你们获得常人难以企及的力量，还会让你们的孩子，成为未来的人上人，再也不用经受你们经受过的苦难……”
    也不知真是为了将来的孩子，还是对黑衣人的画饼产生了憧憬，亦或者只是单纯的一时冲动。
    总之，她跟着男友稀里糊涂的答应了下来，签订了那份血契。
    殊不知，这是恶魔的诱惑。
    正是从那一刻开始，她们一家便注定了如今的悲剧……
    “咳……”
    红袖从遥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忽然喉头一甜，咳出一口鲜血。
    伴随着这口血，她的头发迅速由黑变白，脸上的皮肤开始出现皱纹。
    林雪一怔，她能清晰的感觉到，红袖体内的生命力正在快速逝去。
    红袖却对身体的变化没有任何意外，在当初他们和左丘签订的血契中，有一条‘共生’契约，那是左丘为了自保所设计的条款：两人不能对他出手，否则将会遭受反噬而死。
    短短十几秒内，红袖原本年轻的容貌，迅速变成了一个满脸褶皱的老人。
    感觉到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红袖抬头看向林雪。
    “谢谢……”
    “……”
    林雪知道，对方谢的是她刚才没有制止她的复仇。
    之前红袖其实已经被林雪捕获，如果不是林雪默认，她连亲手了结恩怨的机会都不会有。
    向林雪道谢完，红袖移动苍老的手臂，又从身上哆哆嗦嗦的摸出一张白纸。
    手指点在纸上，能量涌动间，白纸上悄然浮现了一副地图。
    红袖将白纸拿起，看向沐游：“这是……时间神骸的藏匿地点……”
    白纸飘来，沐游接过看了眼，纸上是一副手绘的地图，线条比较粗糙，但基本的方位倒是标的清清楚楚，应该不难寻找。
    “我只有一个请求。”
    苍老的红袖看着沐游开口：“如果你将来掌握了时间神权，不管你开发出什么回到过去的能力，或者去往别的平行时空之类……总之，如果你有机会见到曾经那个年少无知的我，请帮我狠狠的打醒她……不要让她再重复我的悲剧……”
    沐游呼了口气，收起白纸，点了点头：“好，我答应，能力范围内，我会尽力帮你完成……不过前提是，真有这样的机会……”
    红袖释然的笑了，哪怕她也知道这种事希望渺茫，几乎不可能完成，就算完成了，被改变的也不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
    即便如此，她也仍然希望看到某个平行世界的她，能够远离这些纷争，和丈夫孩子过上平常人平凡的生活，这就足够了。
    红袖死了，带着释然的微笑死去。
    月光的清辉下，母子俩躺在沙地中，相对而卧，双双失去了生机。
    在红袖彻底死去的那一刻，一团死神能量从她体内涌出，钻入了林雪体内。
    林雪体表的神之皮肤虚影，那条消失的左臂快速长出，恢复为了完全体的死神。
    同时，与死神之力一同涌入林雪体内的，还有两种特殊神权。
    读心，以及障碍穿越。
    这两种能力都是红袖这段时间用神骨获得的，本来应该随着她的死亡而消散，因为被人类融合过的神骨，已经无法再次凝成神骨。
    但林雪却因为同时掌握了缝合和死神的权柄，获得了缝合神权的能力。
    此刻感受着体内这两股即将消散的神权，急忙将它们缝合在了自己曾经融合过的两根普通神骨内，这才将这两种能力保留了下来。
    一连收获了两种神权，死神缺失的传承也恢复完整，本该是喜事，但林雪看着不远处红袖母子的尸体，却实在笑不出来，反而有种淡淡的哀伤。
    从某种意义上，她和红袖就像是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两人出自同源，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但因为出身经历的不同，最终走向了两条截然相反的道路。
    林雪叹息一声，上前从沙地中捡起了红袖掉落的死神锁链。
    结果拿起锁链的一刻，她却忽然一怔，感受到了锁链内的一股异样。
    “怎么？她还在？”沐游看到林雪的表情，还以为红袖的灵魂没有消散干净，有一部分盘踞在了锁链里。
    “不……”
    林雪摇了摇头：“只是一缕残存的执念罢了，过段时间就会自己消失……”
    林雪此时已经获得了读心的能力，能够读出这股执念的意图：只是想要以一个器灵的视角跟随他们一段时间，希望能够见证他们完成承诺的那一天……
    “那就走吧。”
    沐游点了点头，吹了个口哨，魔毯出租车顿时从远处的黑暗中飞来，悬停在两人身前。
    离开之前，沐游将红袖和小男孩的尸体也一同带走了。
    左丘这些年或许犯下了不少过错，但他做的事对愚者集体来说也确实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就算功过相抵，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至少现在应该将他们的尸首带回地球，埋葬在故土。
    一周后，两人回到了地球。
    沐游在回归的第一时间，便通过因果线去找到了几个管理员，告知了几人这一行发生的事。
    两人这一趟行动看似无功而返，但实际上，他从初代首领口中得到了几条十分珍贵的情报，而这些情报足以改变愚者接下来面对噬神兽的方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