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发生的太快太急。
管家双目泣血,大喝了一声“撤退!”
非是他不想救人,只不过…
那人已无任何值得救的余地了。
血滴子行事本就如此,夜宁虽然是副掌正,此次行动已败,容不得犹豫。
但那些黑袍人却没有给他们机会。
染坊二楼窗户出现人影,人人手上皆拿着弓弩。
管家心道不好,这弓弩并非寻常武器,晋王这次的暗杀居然调动了军备力量吗?
他在府里埋藏十年,却完全不知道还有这股势力存在。
只不过没想到,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弓弩居高临下,即便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都躲不过这样的埋伏。
人...
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甚至于连呼救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刺穿了喉咙。
“大人,您快走!”
有人用身体挡在管家身前,身中数箭而不倒。
管家一看,是那个修花的仆从。
他湿了眼眶咬着牙后退。
这个人在王府之中,因为担忧一盆花受凉而不顾命令...
那一刻,谁能说他是一个心如磐石的血滴子。
他们亦是人,只不过立场不同,看见的是非就不同罢了。
翻过一倒塌了半拉子的矮墙,身子一滚,两根羽箭齐齐射入刚刚落足的地方,溅起灰尘。
慌不择路,他只能一股脑地朝后撤去。
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直到弓弩催命的破空声都停了下来。
一切重归寂静。
前方是这破染坊的前厅堂。
而那里...
一身白色锦袍的人立在堂前那萧索不堪的院子里。
管家看清了来人,轻嗤了一声,叹自己愚蠢。
一下子泄了力,手中的刀也握不住了。
“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虎口之上,满是鲜血,模糊一片,撕裂到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他颓然地往前走了两步,就坐在了堂前的石阶上。
累了。
是真的累了啊。
他哑了嗓子,轻轻唤了句:“世子殿下。”
这孩子他从小看到大,只不过今日,却突然有些看不透了。
李星昀轻轻一笑,眼中的浮上的那些晦暗却让管家觉得陌生又可怖。管家心里猛地往下一沉如坠冰窟。
他来到了管家的身侧也坐下身子,亲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些年来,辛苦了。”
泪水蓄满眼眶,管家眼角鱼纹泛湿,整个人都像是憔悴了十年有余。
身为血滴子暗桩,他费尽了心血,但这王府中人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哪里会没有一丝情感?
只不过命运从来没有给人机会选择不是吗?
“世子殿下说得哪的话,老奴能照顾殿下,是老奴修来的福分啊,殿下善心仁德,是老奴这辈子见过最好的公子了。”
说罢,他抬眼看着李星昀。
一双虽因上了年岁而有些浑浊眸子却充满了慈爱,看得李星昀忽有些无力与自嘲。
“是吗?我竟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好。”
管家叹了口气,将想要吐出口的真相再次噎了回去。
那一位警告过,柳绾舟的事不能吐露分毫。
若是自己说了,以他的行事风格,怕是自己的女儿再无生还的可能。
无力感蔓延,吞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世子殿下想从老奴口中知道什么?”
“你是兄长的人我早就知道,只不过我不明白,一个不受重视不受宠爱的外室之子,这样的人因何能得到你的效忠?”
他眼神一暗,声线微凉:“还是说...他的身份另有蹊跷?敢同夜宁斗的人,怕只有传闻中那位血滴子掌正大人吧?”
“什么血滴子?什么掌正?老奴哪里能知道的了这些?老奴对长公子好,只不过是因为小时候觉得亏欠得很,并无其他的干系。”
李星昀淡淡地笑了一声:“若是因为这个,哪里能让你做这样豁出性命的事来?若是有苦衷,自可告知我,我李星昀可立誓,保你无虞,你所顾虑的,我也定会尽王府所能,替你解决。
今日,我只想要一句话,我的好兄长究竟是不是?”
管家叹了口气:“老奴在王府里待了这么多年,若长公子是血滴子,那老奴哪敢在之前那般欺侮于他?世子殿下也因为老奴撺掇王爷家父伺候长公子而生过气不是吗?”
李星昀一愣。
这位管家从小到大对待长公子并未有半分好脸色,不过是近一年来才换了态度。
但就是这份态度才更加可疑不是吗?
兄长到底有何过人之处。
可以让周围的人都变了。
包括南汐...
心中一痛,李星昀继续道:“你不说也无妨,这件事,我总能查得出来。只不过父亲那儿,还需要你亲自解释才好。”
说罢,李星昀站起了身子,等着管家起身一同回王府。
剩余的人他处置便处置了,但...
毕竟是从小到大习以为常的人,即便是下人,真心相待这么多年,也有半分亲情在。
“世子殿下,老奴累了,你帮我和老爷说一句抱歉吧。”
管家仰起头,看着那漫天的霞光。
日出了啊...
这般红火的景象,比人的血还要红,要火热得多。
真美。
脑袋耷拉了下来。
李星昀手指发颤,指尖泛白,小心的为他阖上双眼。
即便自己求情,以父亲的习性,叛徒是断不会有好下场的,如果要被囚禁一生,咬毒囊自尽也许是最好的出路了。
空气中的血腥味浓厚得很。
李星昀忽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他踉跄了两步,扶着那枯死的树桩半躬着身子,直到咳得口腔里猩味弥漫,这才止住了恶心的感觉。
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滑下。
湿漉漉的...
李星昀曲了指节,将它拂去,看着手指上的水光,呵呵笑得前仰后俯。
原来...
杀人是这样的滋味啊。
他没有亲自动手,但这染坊里数十条人命,无一不是因他而死。
摊开手掌,干净得很,闭上了眼,十指上都是湿哒哒的朝下滴落的鲜血,源源不断,黏腻的黏在上头。
似乎怎么洗,也洗不干净了。
风声起...
尸体便被人一具具拖走。
...
旧染坊起了一场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