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怎么回事?”姓杜的警察向我扬了扬下巴,头也不回地向包工头问道。
“他和别人打架!我正想跟你说这事呢,这小子不是个好东西,整天寻衅滋事,政府最好把他抓起来,好好管教一下。”
听他这么说,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害怕东窗事发的我躲闪着警察看向我的目光。
或许警察没有注意到我心虚的表现,向我问道:“你和谁打架了?”
“我没和人打架,是他让人打的我。”我用手指着包工头说道。
包工头在嘴里嗤笑了一声对警察说道:“杜哥,别听这小子胡说八道,你问问这群工人,是我叫人打他的吗?”
警察没有搭理他,只是把质询的眼光扫向了人群。
我也转身看向了后面的工友,在我目光所及之处,就见有的人是低头不语,有的人则是一脸冷漠,老马哭丧着脸向我投来愧疚的目光。
当我把求助的目光看向身边的大刘时,他则是目光躲闪地回避着我,最后在我的注视下,把头给深深埋了下去。
见此情形,我自心底陡然升起无限的悲愤。
见人群没有人吱声,包工头显得更嚣张了。“我没骗你吧,杜哥,这小子不是个东西,你把他抓起来。”
姓杜的警察在听到他的话后蹙了蹙眉头,脸上明显流露出不悦的神情,对包工头说道:“公安局是你家啊,你想抓谁就抓谁。”
听到警察怼他的话,包工头明显一愣,表情讪讪地干笑了两声。
这时姓杜的警察对我们所有人开口说道:“你们也看到了,我这次来就是帮助大家解决问题的,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管是谁犯了法,都必须要受到法律的惩处。”说完还特意当着大家伙的面狠狠瞪了眼站在旁边的包工头。
见此情形,我在心里感到一阵畅快,我甚至都觉得身上的痛楚减轻了不少,用着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包工头,心想这回该轮到你倒霉了。
在姓杜的警察慷慨陈词后,和他一起来的一个年轻警察接着说道:“你们大家都说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于是下面的人群哄地一声开始七嘴八舌地数落着包工头不结工钱的事。
可大家伙在相互抱怨了半天后,发现警察一直没有表态,便都识趣地闭上了嘴。
半天没说话的那个姓杜的警察这时说道:“你们说的,我能理解,但是,这不是我管辖的范围。包工头不给你们结工钱,你们可以去找有关部门告他。我今天是来处理昨天你们为什么要破坏公司财物的事。”
警察的话让我们彼此面面相觑,都在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警察的态度和我们所有人在心里的预期完全不一样,我们还以为警察是来给我们撑腰的。
这时那个姓杜的警察又说道:“刚才,我已经和大家说过了,不管是谁只要是违法,我们就会秉公处理。”随着语气的转冷,警察的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
那个刚才我以为会罪有应得的包工头,此时,就像看动物园的猴子一般看着我们,眼神中充斥着嘲笑和不屑。
在与姓杜的警察对视了一眼后,包工头把目光转向我们,用着怜悯的口吻对我们说道:“你们也不容易,看在以往大家帮我度过难关的份上,我也就不追究你们昨天犯下的过失了。现在,大家把欠条都拿好,别再干违法的事,今天晚饭我请客,明天大家就都散了吧,我也只能尽这点微薄之力,明天开始我就不供饭了。”
在他说完,那三个警察便分别站在了三个方向,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看架式,只要我们稍有反抗就会被他们给拘捕。
眼前发生的一切让我在短暂的错愕后就都想明白了,为什么从早上开始姓夏的包工头就一直表现得有恃无恐,原来他早就知道了事情的最终结局。
这一刻,我在心里连愤怒都没有了,就只剩下悲哀。我悲哀的是,我心中那一直崇尚的公义、道德、法理就在这一刻全都崩塌了。
人群开始在谩骂声、抽泣声、抱怨声中三三两两地向工棚走去。
正当我也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大刘忽然扯住我的胳膊,低声向我说道:“啸天,我……”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我用手轻轻扒拉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今天回来的早,刚一进院子就看见林叔和胖子还有李艳正在院子里下围棋。
他们见到我满身血污的样子都愣住了,胖子也没再像往常一样和我开玩笑,表情关切地问我出了什么事?
我瞅了他们三人一眼没吱声。林叔则是温声地和我说道:“进屋再说吧。”于是,我们四人一起走进了林叔的房间。
分别落座后,林叔还特意找了一瓶紫药水和几贴云南白药膏帮我包扎上。
我简单地向他们叙述了工地上发生的事,最后,向林叔一脸歉意地说道:“林叔,真是不好意思,说好的工钱一下来就把欠你的钱还上,可眼下我是真还不上了。不过,林叔你放心,我肯定还,这两天我就抓紧时间出去找活干。”
听完我的讲述,胖子居然一反常态地没有大声咋呼起来,只是叫我把衣服换下来让李艳洗洗,我婉言拒绝了。
林叔向我宽慰道:“啸天啊,钱我不着急用,你别放心上。再有,吃点亏也不全是坏事,吃一堑长一智吗。可别跟胖子学,记吃不记打啊。”说完还爽朗地笑了笑。
我知道他这是故意在活跃气氛想调解一下我郁闷的心情,心存感激的我向他点了点头。胖子似乎没有听见我们在说什么,只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愣愣地发着呆。
第二天早晨起来,我没有出门找工作,脸上的淤青还在,不好出去见人,就在胖子的房间搓洗着昨天已经被鲜血染红的衣服。
胖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的,等他回来的时候,我就听到院子里传来李艳的惊呼声“你这是咋地了?背着我自己去干活了?”
估计林叔也听到了李艳的惊呼声,我俩几乎是同时从屋子里走出来。
就见胖子的脸这回真的像猪头了。两只眼睛因为肿胀眯成了一条缝,嘴角一片於青,上衣的扣子也掉了三个,坦露着的胸脯上还印有清晰的鞋印,干涸的鼻血斑驳地涂在脸上,不知身体什么部位的疼痛让胖子不时地抽动一下嘴角。
看到胖子的惨状,林叔这回没有了以往戏谑胖子的神态,而是双眼闪着寒芒向胖子问道:“怎么回事?”
胖子向林叔摇了摇头,把脸转向我说道:“啸天,对不住啊,哥们没想到让你白遭了三个多月的罪,我去找那个包工头要钱去了,没要回来。不过,你放心,你的工钱就当是我欠你的,我肯定给你补上。”
胖子的话让我们所有人都明白了胖子的伤是怎么来的了。我盯着胖子看了半天,然后向他缓缓地点了点头,转身就向院外走去。
此时的我心情愤怒到了极点,滔天的怒意让我又有了杀人的冲动。就像杀陈龙那次,我的身体再次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
“站住!“林叔的喊声在我耳边响起。“你想干什么?你就是把他杀了,又有什么用,你不偿命啊?”“一命抵一命,他命比我值钱。”我倔强地向林叔反驳道。
“没出息!他多大岁数,你多大岁数,你怎么知道到你将来就不比他强,你连死都不怕,还怕将来做不成大事?”林叔在一旁向我喝斥道。
“啸天,要知道你这样,我就不帮你要钱了。胖哥我皮实,被打惯了,没事。我这不是看你被打了吗,寻思着陪你一起遭罪,要不,凭胖哥的本事,他们能伤得了胖哥?”胖子一边打着哈哈一边过来扯住我的胳膊。
“来,咱们先回屋消消气,一切等气消了再说。”看着胖子的惨状和他那为了安慰我装出来的强颜欢笑,我实在做不到不知好歹地回绝他。
于是在胖子的劝解下,我扭头回到屋子,可心情却是迟迟不能平静下来。
接二连三的生活打击让我看清了,有的人看上去是道貌岸然,实则是一肚子男盗女娼,但也有的人虽然貌似叛经离道,但却是重情重义。
一下午的时间,我就一直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发着呆。
林叔他们也没过来打扰我,也许他们也认为此时的我应该静一静。但表面看上去很平静的我,其实内心却是五味杂陈,翻江倒海的思绪让我根本就无法平静下来。
我对自己的未来感到很迷惘,我不知道未来的出路在哪里?
难道我这一生就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吗?与其那样,我现在死了和以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我从前也很贫穷,但与李家人在一起,我却从未感到生活的艰辛,对生活充满了希望。
我又想起了根深、本固、枝荣还有那视我为己出的李疯子,他们是那样的平凡、那样的善良,他们没有对生活有更高的向往和追求,他们只期待能活着就行,哪怕是命运强加给他们太多的不公。
可就是这样卑微的要求,老天爷还是吝啬地不肯答应,以致于像李家人这样从小就敬畏善良和道德的人家破人亡。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难道只有像姓夏的包工头那样有钱人才可以为所欲为地活着?还是只有像老马那样靠出卖良心和尊严去苟延残喘地活着?
我越想越烦躁,越想越气结,无法找到答案的我就像走进了一条死胡同,处处碰壁看不到出路在哪里。于是,茫然无助的我向着天空发出悲怆的吼声,以来发泄我对命运不公的怨愤。
听到我的喊声,胖子第一个从屋里跑了出来,紧接着林叔和李艳也走出屋子。
胖子神色慌张地跑到我身前向我问道:“咋了,兄弟?”满脸的关切。
我没说话只是向胖子轻轻地摇了摇了头。胖子在给自己点了根烟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给我递过来一根。
见我没接,笑嘻嘻地说道:“兄弟,烟这东西好啊!俗话说,抽根烟把心宽,解馋解懒解腰酸。解麻木、解风寒,解决生活的小困难。”说完,再次把烟向我递了过来。
我伸手接过香烟,对于胖子的好意我心生感激地向他点了点头。林叔也走了过来坐到我对面,还亲自给我点着了烟。
随着一口沉重的烟雾吸进嘴里,我发出剧烈的咳嗽。
胖子在旁边笑道:“没事、没事,下次就好了,等以后学会抽烟了,可别忘了给我买烟啊。”我用手背抹着呛出来的眼泪。
“滚一边去!”林叔对胖子喝斥道。胖子则没心没肺地嬉皮笑脸道:“滚喽、滚喽。”说着就向屋内走去。
李艳见我没事,拿着布兜走出院门,估计是买菜去了。
等我从剧烈的咳嗽中缓解过来,林叔语气和蔼地对我说道:“啸天啊,有什么想不开的,咱爷俩聊会?”
我略作沉吟后向林叔问道:“林叔,为什么好人总是受欺负呢?”
也不知道林叔是不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反正林叔在听到我的问话后好半晌没说话,我俩就是默不作声地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许久之后,林叔对我说道:“啸天,你必须要明白,被欺负的没有好人坏人之分,有能耐的就可以欺负没能耐的人,而且是能耐越大欺负的人就越多。没能耐的,不论是好人还是坏人都会被欺负,越没能耐就被越多的人欺负。”说完,林叔也不管我听没听懂就站起身来走回自己的房间。
林叔走后,他的话就一直在我耳边回荡,直到我彻底想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茅塞顿开的我心中所有的困惑便全都迎刃而解了。
我脚步匆匆地闯进林叔房间。看到突然出现的我,林叔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意外,只是在脸上露出恬淡的笑容。
“想通了就好,以后有什么打算吗?”林叔边说边用手指了指沙发。
“林叔,你说的对,要想不被人欺负,就得做个有能耐的人,我也没啥本事,你看能不能在你这儿先找个活计,我想活出个样来。”我一脸期待地看着林叔。
“你也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我们可是贼啊!你也想当贼?”林叔盯着我语气深沉地说道。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林叔,我想明白了,我们这样的人充其量就是明偷,可是有些衣冠禽兽却是在暗抢。我们偷的是人家的钱财,可那些衣冠禽兽不仅是要人家的钱财甚至还要了人家的命。”我语气忿忿地说道。
听到我的话,林叔连连点头称赞道:“好,好,说得好。”
接着用手指着棋台上的围棋说道:“就像这棋一样,黑子、白子不重要,重要的是赢棋。来,帮我把棋收起来,我教你怎么下围棋。”
我赶紧按着棋子颜色分别装进棋罐里。林叔执黑子先摆上几手,又执白子再摆上几手,然后向我讲解着围棋的规则及要领。
就在我低头思虑着围棋的走势时,林叔摩挲着手上的棋子,意味深长地说道:“啸天,人生就像这棋局,能不能赢,就要看你能不能走好每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