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三日,郊外就传来消息,曹珏已经制药成功。
宋子殷欣喜若狂,但没等他高兴两日,次日就看到曹珏面色严肃地出现在府中。
“跟我来!”
见到宋子殷,曹珏没有废话,直接道,甚至不忘让人去叫褚平。
“青玉?”
宋子殷心中顿时有些不好的预感。
按理说青玉研制成功解药,应该会直接为那些孩子解蛊毒,为何会先回府内,而且为何神情凝重?
果不其然,一到书房,曹珏率先拿出一个木盒子,打开后是两枚褐色的药丸。
“这是……”
宋子殷似乎猜到了什么。
即使早知道曹珏已经成功,但第一次见到解药的宋子殷难免有些激动:“青玉,你辛苦了,那些孩子有救了。”
随即心中涌起无限的悲凉,那些孩子有救他固然高兴,但一旦解了毒,就意味着顾怜的生命即将结束,宋子殷难免有些悲伤。
但出乎宋子殷的意外,曹珏轻轻摇了摇头。
他郑重其事道:“药我是按照药方炼制的,但……”,曹珏犹豫一瞬,还是出口道:“这是毒药……”
“什么?”
褚平刚到门口就听到这句话,心头的怒火一下就被点燃了:“我就知道他没那么听话,早知道就该给他点颜色瞧瞧……”
褚平忍不住破口大骂,恨不得下一秒就要将顾怜揍一顿。
宋子殷虽然没有出口说话,但内心的惊诧骗不了人,他甚至直接失态霍然站起来。
听到褚平的怒骂,宋子殷罕见地没有阻止。
倒是曹珏叹了口气,阻止了褚平滔滔不绝的话。
“听我说完”,曹珏接着道:“蛊自带毒,有的大夫确实会用到以毒攻毒的办法,所以他也不算有错,只是,我虽然研制出了解药,但毕竟对蛊了解不多,不确定这个东西是否真的能解了那些孩子身上的蛊……”
曹珏皱眉沉思:“现在若是贸然给那些孩子用药,唯恐酿成悲剧,但若是不用,又怕那些孩子身上蛊毒发作,到时侯命不久矣。”
这才是棘手的地方。
宋子殷听罢,也冷静下来:“那现在该怎么办?”
曹珏也知道此事迫在眉睫,犹豫一瞬道:“我有一法子,但……”,他欲言又止,显然有什么顾虑。
褚平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瞧着曹珏吞吞吐吐,忍不住催促道:“但什么呀,你有法子倒是说啊!”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婆婆妈妈,褚平暗自吐槽。
曹珏叹了口气,道:“我想要从那些孩子中选出一人,用来试药……”
“不行!”
宋子殷断然反对,他们好不容易把这些孩子救回来,就是不想要那些孩子再遭受试药之苦。
再说,若是开这个先例,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这样他们和顾怜之流有什么区别?
褚平也不同意这样的办法。
曹珏早知道他们会反对,闻言便道:“你们若是有其他办法,我也没意见。”
他也不想拿孩子炼药,但这已经是不得已的办法了,若是再拖下去,那些孩子蛊毒发作,到时候再想解毒,那就迟了。
他这次回府,就是想让宋子殷和褚平拿个主意。
褚平听此也沉默了。
他知道曹珏从来不危言耸听,他说那些药童身上的蛊毒会发作,那就一定会发作。
如果最后只剩下这一个办法,确实也只能这样。
“该死的顾怜……”
褚平怒骂一声。
宋子殷沉思良久,最后拍板决定:“这件事我会告诉小安,让他告诉那些孩子,若是有愿意试药的,便试吧!”
宋子殷不愿意强迫那些孩子,若是都不愿意,他再想办法。
现在只能期望有好结果了。
曹珏对此自然没什么意见。
所幸结果不是那么糟糕……
宋棯安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了慈幼院的孩子们,没有一丝隐瞒,甚至连试药后果都说得清清楚楚,完全没有因为这些孩子年幼而有所保留。
“宋哥哥希望你们能考虑明白,不管愿不愿意,宋哥哥都不会责怪你们的。”
宋棯安对此不抱希望,因为他清楚这些孩子由于长时间与人隔绝,早就不相信外人了。
就连他,几乎可以说是隔几日便来。但一年多了,这些孩子对他反应淡淡,更谈不上什么亲近。
倒是小槐大胆问道:“宋哥哥,没有解药,我们会死吗?”
宋棯安沉默了,他不想说谎,但也不想让这些可怜的孩子知晓这个残忍的事实。
小槐等了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跃跃欲试:“宋哥哥,我可以!”
有了大哥小槐的出头,其他孩子也有样学样,争先恐后举着小手:“我也可以,我也可以……”
这倒让宋棯安有些哭笑不得。
他觉得这些孩子压根没理解他的话,纯粹是随着小槐瞎起闹。
不过小槐嘛……
宋棯安若有所思,小槐是这些孩子之间年龄最年长的,他应该听得懂。
所以在孩子们散开玩耍后,宋棯安悄悄将小槐拉到一旁,郑重其事询问:“小槐,宋哥哥刚才不是闹着玩的,你到底有没有听懂,试药有可能会……会死的?”、
他这不是危言耸听,特别是对于他和师父都不怎么熟悉的蛊毒。
“可是”,小槐疑惑道:“不试药我们也会死的呀?”
宋棯安一下噎住了,他望着小槐黑白分明的双眼,忍住泪意抱了抱小槐:“好,我们小槐长大了,懂事了……”
宋棯安很是愧疚,顾怜惹出来的乱子,最后还是这些孩子受苦。
“不过,宋哥哥,我有一个要求,不知道能不能……”
在宋棯安满是感动之际,小槐犹犹豫豫开口:“我能不能和宋掌门说呀?”
宋棯安虽然有古怪,但不管他怎么逼问,小槐都不肯再说出自己的要求,口口声声一定要见到宋掌门才开口。
万般无奈之下,宋棯安只好将小槐领到了父亲面前。
宋子殷也没想瞒着儿子,直接当着宋棯安的面询问:“听说你要见我?”
他的语气淡淡,面色也丝毫没有宋棯安想象的和蔼可亲,甚至可以说非常冷淡,这让宋棯安有些摸不着头脑。
宋棯安原本以为,对于主动试药的小槐,爹不应该是这个态度,但他又相信爹的人品,所以更加一头雾水。
还没等宋棯安想出个子丑寅卯,小槐已经挣脱开宋棯安的手,上前几步。
他的小脸上浮现与之年龄不符的严肃,眼中也没有了往日的温顺和乖巧,正正经经当着宋棯安的面对宋子殷行了个江湖上的礼数。
“宋掌门,我愿意试药,也请宋掌门高抬贵手,放过我主子。”
这话让宋棯安惊呆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年仅13岁的小槐会是篬蓝教的细作。
“你主子……你主子是谁?”
宋棯安好不容易从震惊中回神,结结巴巴问了一个蠢问题。
待问出口他便立刻反应过来,现在能让小槐称为“主子”,又能让爹“放过”的,宋棯安只能想到一人。
“顾怜?”
宋棯安匪夷所思。
难道早在他们救出药童之时,顾怜就布下了小槐这一颗暗棋?
这么长时间他都没发现端倪,可见就连小槐这种孩子都能轻而易举把他骗过去。
宋棯安神情复杂,他现在有些怀疑,那些药童中是否还有和小槐一样的小细作?
自己儿子在想什么,宋子殷心知肚明,但他这次没有出言安慰,更没有告诉宋棯安,慈幼院只有小槐一个细作的事实。
而对于小槐提出的要求,宋子殷也不意外,他早先便知道顾怜没那么好杀,只不过他也是佩服顾怜的勇气,就算到了这时候,他也不过丢出来一颗小卒子,完全不慌不忙,似乎笃定自己不会杀他一样。
也是,他应该早就想到了,青玉对于蛊了解不多,就算制出解药,也难免需要有人来试药。
而对比那些无辜的孩童,作为细作的小槐确实是嘉阳派最合适的选择。
于情于理都不至于让青玉受到诟病。
从前都传篬蓝教少主善于揣测人心,宋子殷这次可算是见识到了。
宋子殷一瞬间真想立刻杀了他。
可现在不能了……
宋子殷知晓,他可以不同意小槐的要求,但这样一来,小槐不一定“主动”试药,到时候闹起来,落在别人眼中,难免会污了青玉的名声。
虽然青玉不一定在乎这些,但宋子殷在乎。
以前青玉为了让嘉阳派在北方立足,做了许多违背本心之事,惹得江湖上沸沸扬扬,到现在江湖人提起青玉,大多是些不好的评价,宋子殷不忍心让青玉的声名再蒙上灰尘。
他想过顾怜可能用的所有办法,但万万没想到,顾怜会从青玉下手。
宋子殷沉思良久,最终还是答应了小槐的要求。
毕竟“放过”这个词,意义可大了。
宋棯安完全不知道爹在想什么,听到爹同意小槐的要求,先是有些诧异,随后内心便涌起万分欣喜。
太好了,顾怜也算是性命无碍了……
虽然知道顾怜罪有应得,但无论如何,宋棯安对他狠不下心,更不希望他落得这样应该下场。
如今这样,可以说是歪打正着,宋棯安暗暗高兴。
可惜他高兴了,褚平并不高兴。
在宋棯安将小槐带走不到三刻,褚平就得到了这个消息,他大马金刀坐在宋子殷面前,目光灼灼盯着宋子殷,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宋子殷,你不会又是找个理由饶他一命吧?”
褚平越想越可能,毕竟这样的事情宋子殷做过不少次。
但这次他可真真误会了。
宋子殷确实想要除掉顾怜,但小槐的出现让他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顾怜不止这一个底牌,甚至可能会有数个他们查不到的暗桩掩藏在嘉阳派。
杀顾怜事小,万一他狗急跳墙,企图玉石俱焚,那他们嘉阳派岂不是得不偿失。
但这些理由,褚平都不会信,所以宋子殷没有否认,默默担下了这个锅。
褚平恨铁不成钢:“你啊,你……”
他“你……”了半日,都没有骂出口,其实早该想到,若是宋子殷真想杀顾怜,早杀了,何必等到现在。
褚平满眼忿忿不平,最后还是宋子殷看不过眼,用一句话结束了这件事。
“你若是想杀,便去杀,反正是我答应,又不是你答应……”
况且,褚平也不是信守诺言之人。
宋子殷应允了,褚平却犹豫起来,他脸色变幻莫测,不知在想些什么。到最后,褚平也没说去做还是不做,反而恨恨地瞪了一眼宋子殷,带着满身怨气走了。
这让宋子殷摸不着头脑,他觉得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懂褚平了。
说该杀的是他,自己也同意了,他反而扭扭捏捏起来,真是怪了。
宋子殷哪里知道,自从魏朝阳受伤以来,褚平便一改往日的粗心大意,事事都往细得想,甚至怀疑宋子殷每句话都在给他布置陷阱。
这次也不例外。
从宋子殷书房离开的褚平径直走到魏朝阳院中,同魏朝阳大倒苦水,话里话外都在指责宋子殷小人行径。
魏朝阳已经见怪不怪,时不时从旁劝说几句。
“他一定不安好心……”
“平叔想多了,二叔没有这个意思……”
“他居然让我去杀顾怜,绝对有诈!”
“二叔的意思是这件事由您决定……”
“你到底哪边的?”
褚平没好气质问道。
怎么他一句魏朝阳一句,句句都在质疑他的判断。
他是那种无的放矢的人吗?
“我觉得,宋子殷一定早就猜到小槐是顾怜的人,所以才让青玉借机提出试药之事,好让顾怜名正言顺保住性命”,褚平一拍桌子,恍然大悟:“我就说嘛,宋子殷怎么可能要顾怜的命?”
褚平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宋子殷就是个小人,假公济私,假惺惺……”
魏朝阳听着平叔越来越气愤的话,无奈扶额。
他知道平叔也没有什么恶意,只是但这些日子来,平叔不知为何横看竖瞧二叔不顺眼,次次同他诉苦,话里话外都在说二叔的不是。
若不是魏朝阳心性坚韧,早就因为平叔的话对二叔颇有微词了。
褚平不知晓魏朝阳的思虑,愤愤叙说了半个时辰,估摸着宋棯安那边试药结束,便又风风火火赶了过去。
结果自然是好的。
褚平虽然对宋子殷的做法颇有微词,但当宋子殷使人将顾怜关入地牢时也没再多嘴,也算是默认了顾怜将功赎罪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