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钟遥知道,自己欠廖远一个道歉。
但若是再来一次,钟遥也不后悔,他还是会选择接受卫梁师伯的帮助,成为右护法。
钟遥蘸满酒杯,递给廖远:“相逢一笑泯恩仇,还有,谢谢你当年让他们收手……”
这是钟遥的真心话,当年他虽然已经坐上护法位,但不能服众,甚至被手下人恶意陷害,连连在很多事情上栽了跟头,吃了很多苦头,偏偏钟遥又不愿用这些杂事叨扰顾怜,所以一直默默忍受,苦不堪言。
后来他们渐渐收手,钟遥暗中打听才知晓,是廖远率先站出来为他说话,这才那些人偃旗息鼓。
那时候钟遥刚刚知悉顾怜不想让他同廖远接触的心思,所以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向廖远道谢。
廖远置若罔闻,并不回应。
钟遥也不恼,他仰头饮下这杯酒,难掩语气中的惆怅:“你和我,虽然道不同,但终归是相识一场,你放心,你死后,我必不会让你暴尸荒野。”
廖远还是毫无反应。
钟遥有些意兴阑珊,他不是来试探廖远的底线,也不是希求从廖远口中获知某些消息,只是终究是故人,钟遥不想否认,在他心中,其实很怀念那些年浑浑噩噩的日子。
但怀念终归是怀念,钟遥放下酒杯,释然一笑:“今日便这样吧,廖远,你若是想恨,便恨我吧!”
末了,钟遥转身潇洒离去,前尘往事皆也过去,从今日起,他决定做宋棯悦而不是钟遥了。
“等等!”
钟遥正要离去,身后却忽然传来廖远的略为沙哑的声音。
钟遥有些不明所以地转身,只见廖远一字一句道:“当年,主人希望登上护法之位的,不是你,更不是我。”
这一句话让钟遥震惊不已,他还待再问,却见廖远已经合上了眼睛,完全不再开口说话。
若不是钟遥清清楚楚听到这一句,恐怕刚才险些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但那句话还真真切切在钟遥耳边响起,直到出了地牢,钟遥仍然没有缓过神,他不断琢磨着廖远刚才那句话,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其实也不是无迹可寻。
钟遥心里清楚,他和廖远的针锋相对,其实很大一部分是顾怜的不作为。顾怜完全不插手廖远和他的明争暗斗,甚至隐隐有所偏向廖远。
这让本来就对钟遥心中不满的众人越发看他不顺眼,多加刁难,也让他的处境难上加难。
当时钟遥自然一心相信顾怜,误以为顾怜是将自己当作自己人,所以才与自己不客气。
至于廖远,他不过一个外人,怎能比得上自己和顾怜的关系亲近呢?
现在想想,自己当时真是天真地可怕,顾怜手眼通天,廖远又是他的心腹,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在篬蓝教的处境呢?
再结合廖远的话,钟遥忽然明白了顾怜的意图。
借廖远和钟遥的明争暗斗,来保住他真正想要推举的“心腹”。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是顾怜的一颗棋子,但这个真相很是让钟遥伤心,但随即而来的则是无尽的疑惑,顾怜真正想要推举的右护法,到底是谁?
钟遥回忆了所有和顾怜接触过的可疑人选,均不符合。
这位号称顾怜心腹的神秘人,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这让钟遥更为恐惧,他害怕这个人在暗中替顾怜操持药童案,再结合师父悄悄给他透露的“药童仍然有人炼制”,钟遥很是怀疑,这个人就是顾怜想要护着的那个心腹。
钟遥一时不知道该气怒还是心惊,若是让爹查出来,顾怜还有命在吗?
还有那剩下的五十杖,钟遥一直记得,当初虽然没有施行,但师父说过,如果顾怜日后再行恶事,就连本带利,新账旧账一起算。
顾怜离开嘉阳派之后,钟遥也即刻动身前往篬蓝教,不过顾怜非常谨慎,一直到雁城,钟遥才查到些许顾怜的行踪,然后顺藤摸瓜,将顾怜带回了嘉阳。
至于在此期间顾怜做了何事、见了何人,钟遥一概不知。
钟遥现在只觉得手脚发抖、心里发慌,这些猜想他一点都不敢透露,就算亲如宋棯安,钟遥也不敢透露一丝半点,生怕爹和师父知道点蛛丝马迹,再对顾怜严刑逼供。
现在只能私下也找顾怜,让他说出那些人的藏身之地,好将功折罪。
钟遥思来想去只有这一个办法,大不了到时候他悄悄派人将那些凶手灭了,这样就没人知道他们是顾怜的人了。
说做便做,钟遥立马动身寻找顾怜,奈何找遍府内都扑了个空。
倒是宋棯安给他提了醒。
“顾怜?他不是和孟宜出门了吗?”
这件事钟遥也知道,钟遥为什么会这么问,难道是顾怜又惹了什么乱子?
宋棯安忍不住皱起眉头,不悦道:“怎么?他又做了什么事情?”
不怪宋棯安如此猜想,宋棯安现在一听到顾怜的名字就心烦气躁,不好好在府里待着,反而正大光明地到处上蹿下跳,都快把爹和平叔的耐心消耗完了。宋棯安现在为他天天提心吊胆,恨不得亲自上手将他捆在府中。
殊不知此言正好戳中了钟遥敏感的心,他急忙否认:“没有没有,我就是瞧着好长时间没看到他了,所以问问。”
似乎怕宋棯安看出端倪,钟遥迅速开溜:“哥,我忽然想起院中还有些账务没处理,我先去了!”
说完也不管宋棯安还想回答些什么,脚步匆匆就走了。
宋棯安低头瞧了瞧手中的药材,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过有了钟遥的打岔,宋棯安实在静不下心炼药,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收起桌上的药材,打算出府去找顾怜。
幸好爹派人一直盯着顾怜,宋棯安很容易就找到了同孟宜在街道上说说笑笑的顾怜。
忍住心里的怒火,宋棯安没有直接上前,而是向顾怜使个眼色,示意自己有事要同他讲。
好在顾怜也愿意给他这个面子,宋棯安只瞧见顾怜对着孟宜低语几句,孟宜便二话不说离开了,走的时候甚至都没发现宋棯安就在旁边的街道上。
待孟宜走后,宋棯安这才没忍住低声斥责道:“你到底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不乖乖待在府里静思己过,日日和孟宜厮混,这简直在挑战爹的忍耐力。
“还有,这阵子你是不是又惹什么祸了?”
阿遥是什么心思,宋棯安一看就透,他不多问是不想让钟遥多思多想,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明白不追查。
顾怜百无聊赖地理了理衣袖,耐心等着宋棯安发完脾气才深深叹了口气:“宋公子,这阵子我可什么都没做。”
“更何况,我这几天可不都在府里,至于你亲亲弟弟为什么不高兴,我可不知道”,顾怜义正言辞辩驳:“宋公子不要什么事情都诬赖到我身上,我也是很委屈的。”
他睁着澄澈分明的眼睛认真盯着宋棯安,一脸纯真无辜。
宋棯安深吸一口气,暗暗提醒自己不要被顾怜这番作态给骗到。
“嗯?”
宋棯安忽然反应过来:“等等,我没提阿遥的名字,你怎么知道和阿遥有关?”
果然是顾怜又做了什么事情,宋棯安越发确信,不然他们嘉阳派那么多人,为何顾怜一口咬定是钟遥。
顾怜一眼就看透了宋棯安的想法,不禁默默翻了个白眼,这还用问吗,整个嘉阳派,同他有些干系的只有钟遥,更何况,他们嘉阳派所有人都认为自己对不起钟遥,所以一但钟遥有什么不开心,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
不过他现在可没空和钟遥玩,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岂料顾怜这番不欲辩驳的姿态落到宋棯安眼里就是默认,宋棯安气不打一处来,忍了又忍才没有破口大骂,只能冷着脸道:“我不管你想做什么,但如果你敢伤害到家里人,就别怪我不客气,这次什么事情我不问,你回去给阿遥道个歉……”
“兄长?”
宋棯安正说得激情飞扬,忽然听到顾怜略带诧异的一声“兄长”,不但没消气,反而没好气道:“你叫我也没用,这次我可不帮……”
话还没有说完宋棯安先顿住了,顾怜可从来没承认与嘉阳派的关系,更没有叫过他“兄长”,所以这次?
宋棯安抬头瞧了眼顾怜的神色,顺着他的眼神转身,豁然瞧见十几米处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顾询。
顾询虽然也看向这边,但眼神满是疑惑与不解,反而是顾怜笑容满面地作揖行礼。
不过看着他的笑容,宋棯安总觉得有些不怀好意。
虽然心里吐槽,但宋棯安还是顺手将扯在身后,朝着顾询微微点头打招呼。他算是想好了,就算顾询认出顾怜,过来询问顾怜之事,他也要厚着脸皮说这是他表弟,只是长得和顾怜很相似罢了。
不管他信不信,宋棯安觉得这是在嘉阳派的地盘,相信顾询也不会和他撕破脸。
好在顾询只是面带疑惑多瞧了几眼,随后什么都没说便转身离开了。
反倒是顾怜,笑容满面地又喊了一句:“兄长慢走!”
这一句唬得宋棯安上手捂住他的嘴,待顾询没影后,宋棯安忍不住拍了顾怜一掌,威胁道:“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他和爹为了能把顾怜择出来,可是昧着良心将他藏在了府内,要知道那些参与了药童案的人,即使不是主谋,也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可顾怜呢,现在还好端端站在这里,还可以和好友说说笑笑。
特别是自从顾询抵达嘉阳后,宋棯安整日为顾怜提着心,生怕顾询知晓“顾怜还活着”的消息,万一再捅出去,到时候他们能不能保住顾怜可就不一定了。
可顾怜不知如何想的,每日招摇撞市,似乎恨不得顾询来找他,虽然宋棯安想不清楚顾怜到底想做什么,但估摸以他的性子,没憋什么好主意。
爹也是,现在撒手不管,岂不是让顾怜自寻死路?
宋棯安越想越气,忍不住上手揪住顾怜的耳朵,强行将他带回了府。
魏朝阳正在花园散步,便听到宋棯安絮絮叨叨的声音传来,一转头便瞧见了在宋棯安手中不住叫唤的顾怜,再转头看看自家师弟满脸怒气的样子,魏朝阳心头便是一跳。
顾怜可不是钟遥,他现在好脾气是因为惹不起宋棯安,但凡让他找到机会,肯定会狠厉报复回来。
魏朝阳不是宋棯安,他比两位师弟要知道得多。
魏朝阳一边向十九使个眼色,一边好声好气劝师弟放手:“不管怎么样,都不该动手啊,小安,这次你冲动了……”
此时十九已经很有眼色解救下了宋棯安魔爪下的顾怜,并杵在两人之间当起了屏障。
“就算顾怜有所不对,你也不该动手。”
魏朝阳瞥了眼耳朵通红的顾怜,第一次犯了难。
虽然二叔三令五申让他担起师兄的责任,但奈何底下这几个师弟师妹,除了钟遥还算听话,其他几个可都不好惹。
别看他与宋棯安关系最好,但魏朝阳也清楚,他这个师兄,在宋棯安心里可没多少威严,更别提宋棯安许多时候连二叔的话都不听,更何况他的话。
再一个周嘉来说,离了嘉阳派自己还能耍耍师兄的威风,但一旦回到了嘉阳派,有了二叔护着,魏朝阳的话就不作数了。
更别提顾怜了……
魏朝阳同这位顾少主打的交道屈指可数,若让他逞师兄的威严,说不定会让顾怜笑掉大牙。
这不,此时这两亲兄弟之间的官司,魏朝阳是真不想插手,但奈何他身为嘉阳派的大弟子,确实有教导师弟的责任。
“有话好好说,小安,下次不要这么冲动了!”
魏朝阳苦口婆心,不住向宋棯安使眼色,顾怜他是劝不动的,还是劝师弟少管闲事比较好。
宋棯安哪里不知道自己这次冲动了,他一心想让顾怜和篬蓝教分割开,好乖乖待在嘉阳派静思己过,今日看到顾询,一时便失了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