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料顾怜的这句话刚好提到了孟宜的伤心处,孟宜和故友重逢的喜悦顷刻消失不见。
孟宜是来调查沈暮的死因。
自从上次在供词中看到沈暮的名字,孟宜就一直寝食难安,可惜供出沈暮之死的人一直昏迷不醒,直到昨日才幽幽转醒。
今日一早,得到消息的孟宜就迫不及待赶了过来。
如他所愿,那个人早被酷刑折磨得生不如死,甫一听到孟宜许诺给他个痛快,便毫不迟疑地将自己知道的真相脱口而出。
原来,五年前秋末冬初,穆和雅曾经收到一道密令。
命令来源不知,但信中内容详细写着沈暮出行的行程,具体到经过的每个树林、村庄。密令要求穆和雅在南下的迷雾林伏击沈暮。
据此人供述,当日穆堂主接到密令之后脸色大变,毕竟谁都知道,少主有多器重这位右护法,更何况,沈暮自小和少主一起长大,情同兄弟,感情深厚。
但不知怎么回事,穆和雅最后还是决定下手。
至于密令的主人,孟宜问讯了地牢中所有穆和雅的手下,终于从只言片语中找到了答案。
有人说,那个密令的主人曾经在伏击沈暮那日亲自到场,虽然深居简出,但还是有人听到穆和雅称那人为“堂主”。
孟宜顿时感觉浑身的气力都被抽空了。
篬蓝教内,穆和雅也位列堂主之位,但,位居堂主之位又能指挥动穆和雅的人,孟宜只能想到一个人。
此人便是扬州程越。
虽然同为顾怜的伴读,但孟宜与他并不相熟。
当年顾怜、孟宜、沈暮三人一同长大,那时候程越不过是卫梁师伯的一个普通弟子,除了相貌迤逦,其他方面并不出众。
后来父亲病重,孟宜回南庄侍疾,不到一年时间,程越就超过一众弟子,一跃成为顾怜新的伴读。
虽然同为堂主,地位相等,但程越身为卫梁师伯的亲传弟子,又是继他之后的少主伴读,地位自然高于普通堂主,所以穆和雅才会听他号令。
“阿……阿怜……”
孟宜险些嚎啕大哭,但觑见旁边的外人在场,硬生生将自己的眼泪憋了回去。
他该怎样告诉阿怜沈暮已经死在五年前这个噩耗呢?
孟宜更觉悲从中来,他们找了沈暮将近五年。
五年啊!
人生能有多少个五年!
可惜,君埋黄土骨成泥,而作为他同生共死的兄弟,五年来却连他的一点消息都查不到,就连他的尸首,也孤零零地躺在满是瘴气的土壤中不见天日。
他该怎样告诉阿怜呢!
但顾怜是谁,他心细如发,又与孟宜一同长大,对于孟宜是再了解不过了。几乎一瞬,顾怜就知道孟宜在为其他事情伤心不已。
“怎么了?”
顾怜习惯性地向钟遥投去问询的目光,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刚才孟宜是和钟遥在一起的。
钟遥欲言又止,他不想瞒着顾怜,但又怕顾怜伤心,所以很是犹豫。
所幸没等他开口就被孟宜急急忙忙阻拦:“什么事都没有,我就是见到你太高兴了,所以才失了态。”
这欲盖弥彰的话惹得顾怜越发心疑,但碍于魏朝阳他们在场,顾怜只是笑笑,并没有再刨根问底。
魏朝阳则是趁着他们交谈时向暗处使了个眼色,暗示府中的影卫尽快将此事上报给二叔,好让二叔定夺。
不过,瞧着在旁边满脸感动的宋棯安,魏朝阳又深深叹了口气,他这位师弟,旁的事情头脑灵活,鬼主意一个接一个,但极易感情用事,所以每到关键时刻,都不太拎得清。
前段时间还气呼呼要狠狠揍顾怜一顿,但顾怜每每站在那,不用说什么,宋棯安就偃旗息鼓、率先投降了。
一点原则都没有。
再瞧着感天动地的相逢,魏朝阳眼神冷了下来,虽然不知道顾怜是否是故意,但于公于私,他暂时不能让顾怜和孟宜离开嘉阳派。
特别是外面还有一个手段不容小觑的顾询,魏朝阳一瞬做好了决定,他抬头扬起一抹温和的笑容:“别站在外面说了,我让人备了些瓜果点心,你们边说边聊,如何?”
宋棯安也从感动中清醒过来。
对,孟宜既然已经知道顾怜在嘉阳派,就不能轻易放他离开了。
至于怎么处理,宋棯安一时也没有好的办法。
不过听朝阳的肯定没错,宋棯安心思微转,附和道:“朝阳说的是,站在外面未免显得我们待客不周,还是回堂中再聊比较好。”
孟宜犹豫一瞬,他原本想带着顾怜回到客栈中慢慢详谈,但自己刚刚承了嘉阳派的人情,瞒着顾询私自调查了沈暮的死因。
嘉阳派又救了顾怜,如今办完事情便贸然离开,确实有点失礼。
顾怜见好就收,他当然知道自己走不了,刚才也不过是逗着魏朝阳和宋棯安玩玩,现在火候也差不多了,再玩下去宋棯安的眼刀都快把自己射穿了。
“咳咳咳~”
顾怜低头掩唇咳了几声,引得孟宜满眼担忧。
“小宜,还是听魏公子与宋公子的吧,毕竟……来者是客……”
顾怜意有所指。
孟宜一瞬间听懂了顾怜的暗示,转过头来毕恭毕敬对着魏朝阳一揖:“那在下就叨扰了。”
虽然不知道顾怜打的什么哑谜,但魏朝阳还是有理有节地点头回应,他暗暗向宋棯安使了个眼神,暗示旁边钟遥的不对劲。
宋棯安这才发现,钟遥从刚才一直沉默不语,眼神再顾怜与孟宜之间来回游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脸上遍布失落和诅丧,让宋棯安一眼就看明白了。
宋棯安这才发现自己忽略了钟遥,忙转身揽住钟遥的肩膀悄声询问。
钟遥只是摇摇头,并不回答。他只是有些失落,以前顾怜和他在一起时,总是客气而生疏,他一直以为顾怜就是这种不喜与人亲近的性子。
如今看到孟宜和顾怜自在亲昵和不明说便洞悉一切的相眼神,钟遥方知原来他和顾怜之间早就出现了问题,只是他一直没有发现罢了。
孟宜顶着魏朝阳和宋棯安的眼神,同顾怜闲聊片刻,看着天色不早忙提出告辞。
“阿怜,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客栈?”
孟宜的话音刚落,宋棯安率先跳出来意有所指:“这恐怕不行,他得喝药呢?”
说着便似笑非笑瞧了一眼顾怜,威胁之意满满:“你说是不是呢,顾……公……子……”
其口气大有一种“你若是敢同意我就和你撕破脸皮”的气势,让魏朝阳哑然失笑。
被提到的顾怜无奈一笑,对着孟宜道:“你看到了,我走不了,你先回去吧,等以后有时间我们再细细聊。”
这下孟宜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他惊疑不定的目光在宋棯安和顾怜之间来回穿梭,半响之后才垂下眼眸道:“劳烦宋公子了,阿怜身子弱,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还望宋公子海涵。”
这句话让宋棯安对孟宜的好感大增,他微微点头示意,算是回应了孟宜。
待孟宜走后,宋棯安陡然变了脸色,他铁青着脸拽着想要逃回院子的顾怜,一言不发将他拉到了宋子殷的书房外,不由分说就一脚踹在顾怜膝盖处。
“跪着,我不让你起来,你别起来!”
宋棯安冷冷道。
顾怜只觉得有苦难言,他今日可真不知道孟宜要来。他现在有点怀疑自己被设计了,但苦无证据,顾怜自知自己说谎成篇,现在恐怕说什么嘉阳派都不会相信,只能哑巴吃黄连,将这个苦果咽下。
他被宋棯安踹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亏紧跟着的钟遥上前几步扶住顾怜。
不过瞧着宋棯安的脸色,钟遥也不敢出声求情,只能陪着顾怜一起跪在地上。
宋棯安低头看了看脚下的两人,忍了忍狠下心没去管,抬脚径直走向书房。
大概过了两炷香左右,宋棯安终于从书房走了出来,他的脸色已经不似刚才那般阴沉,只不过瞥向顾怜的眼神还是带着些许恨铁不成钢的怒气。
待顾怜在日头下跪得满头大汗时,宋棯安才恨恨道:“这次就算了,以后你再敢在府内耍这种心机,就别怪我心狠!”
这句话和宋棯安为人一样,毫无杀伤力,顾怜僵硬扯出一丝嘲笑,仰头晕了过去。
别看宋棯安话说的狠,但心里的气经过这一遭早就消了,此时看到顾怜昏倒,不免心焦,暗自懊恼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但一看到钟遥再旁边捉急的模样,宋棯安又想起魏朝阳当初多次的叮咛,他说顾怜吃硬不吃软,不似钟遥。
又说,如果宋棯安狠不下心来,顾怜只会得寸进尺,一错再错。
思及此,宋棯安迫使自己狠下心来,冷着脸没有去瞧顾怜的状况。不仅如此,他伸手将钟遥扯起来,面无表情挥手让人将顾怜送回院中。
钟遥虽然不懂宋棯安的用意,但他觑见宋棯安满面严肃,不敢再火上浇油,只能保持沉默,满目担忧地注视着顾怜被人粗鲁抬走。
“哥……”
钟遥欲言又止:“爹没生气吧?”
听到此问题,宋棯安一脸莫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本他觉得爹知道此事后一定会大发雷霆,所以才急急忙忙带着顾怜来负荆请罪。但出乎他的意料,爹压根就没有生气,反而同意了顾怜和孟宜明日在府外见面。
这不对劲……
宋棯安想起爹最后意味深长的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不免更加摸不着头脑。但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就好像爹已经放弃了顾怜,不再要求顾怜改邪归正。
爹的脾气宋棯安最是了解,越是亲近之人,爹便越严厉。以前对顾怜狠心,不过是因为爹对顾怜抱有希望,将他当作自己人看待,如今放任不管……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看来以后自己一定要死死盯紧顾怜,以防他犯下更大的罪责,宋棯安暗暗发誓。
次日傍晚,顾怜应邀和孟宜一起同游夜市,果不其然发现魏朝阳、宋棯安、钟遥和周嘉三人光明正大跟在他身后。
“看什么看,你们聊你们的,当我们不存在就行。”
宋棯安理直气壮。
魏朝阳默默扶额,他是真不想出门,但无奈宋棯安软磨硬泡,非要拉着他一起盯着顾怜,美其名曰:“顾怜也是你师弟,身为师兄,你也有教导之责啊!”
一通歪理邪说让魏朝阳无话可怼,只能唉声叹气、柔弱无力之下被宋棯安强行推出了家门。
当然,宋棯安也没忘记叫钟遥陪同。
岂料迎面便碰到了在花园中溜达的周嘉。
周嘉已经在花园等候良久了,哼,她就知道,她这几个师兄,有一个算一个,做事从来不带上她。
至于监视顾怜什么的,周嘉可来了兴趣,说什么也要闹着一起来。
所以最后宋棯安只好拖家带口,光明正大尾随顾怜。
其毫不掩饰的行为惹得顾怜频频回头,欲言又止。因为宋棯安的举动,他原本想和孟宜说的话只能咽回肚子,找些没意思的话题同孟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而宋棯安则紧紧盯着时远时近的顾怜,恨不得贴上去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师弟,师弟?”
魏朝阳拉了拉全副心思在顾怜身上的宋棯安,无奈道:“师弟,太近了,不好看……”
这赤裸裸的盯梢已经引来了路人满脸疑惑的打量,有些大胆的已经开始在宋棯安和顾怜之间指指点点,偏偏自家师弟毫无察觉,眼神已经粘在了顾怜身上。
旁边的钟遥已经默默替宋棯安遮挡了好久,连周嘉都看不过眼悄悄远离了这边,魏朝阳也是万般无奈之下才稍加提醒。
若是宋棯安再这样下去,怕是有人会报官。
宋棯安正伸长脖子死死盯着顾怜,感受到身后的拉扯,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朝阳你别拦我,我倒要看看,有我盯着,他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这句话让魏朝阳啼笑皆非,他强行拉住宋棯安,轻声示意他转头瞧瞧周围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