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喜此时趁机抬眼瞧了顾怜一眼,对于顾怜和那个孩子之间的事情,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毕竟他可是受掌门之命一日十二个时辰盯着他们。
作为宋家的影卫,六喜心里甚至暗戳戳猜测,他们“喜”字辈原本是就是欢公子的密卫。如今出现两位欢公子,不知道掌门打算怎么安排他们。
如今喜字辈已经有三位在钟遥公子麾下,而顾怜这边只有四哥一人。
再加上掌门频频让自己和顾公子接触,若是猜测无误的话,一开始掌门确实想把自己分给顾公子。
不过因为顾公子频频找死的行事,所以掌门一直没有明着下令。
但这也是主子……
天知道他去找抓顾公子的时候心几乎提在嗓子眼了,若是顾怜今日真的命丧黄泉,虽说是掌门的令,但作为宋家的影卫,他恐怕一辈子都过不起这个坎。
所以在那个孩子暗中偷窥之时,六喜默许了他的跟踪,也默许了他在府门前大吵大嚷、撒泼打滚。
好在还来得及,六喜偷偷嘘了一口气,幸亏他跟随掌门多年,了解掌门的性情,深知掌门其实并不想真的要了顾公子的命。
只可惜两人都太过执拗,谁也不肯稍退一步。
幸亏有润儿的事情在中间转圜,不然六喜都不知道真到行刑之时自己该不该冲出来求情。但劫后余生的六喜随即五味杂陈。
他心里清楚,顾公子所做的事情确实罪恶滔天。
这种人,若是不相干的人,六喜绝不会希望他活着。替这样的人提心吊胆,六喜于心有愧。
可顾怜偏偏是宋家的人,身上还留着掌门的血……
褚平完全不知道六喜心中的种种复杂心绪,他的目光在顾怜毫不意外的脸上划过,轻描淡写道:“哦,放心,我们说话算数,这五十杖嘛,可以免了。不过嘛……”
褚平顿了顿,起身佯装向堂外走去,嘴里幸灾乐祸道:“既然这件事解决了,你也该回牢山了。”
虽然如此说,但他的脚步却只迈出一步。
瞧着顾怜平静的表情寸寸裂开,褚平终于忍不住露出愉悦的笑容。
看着仰头望着他的顾怜,褚平好心情地眨了眨眼:“不过,我这里有可以让你不用回牢山的好办法,不知顾少主想不想听一听?”
无耻!
顾怜心里暗骂,他就知道嘉阳派不可能这么好心放过他,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不动声色动了动有点发酸的脖子,顾怜缓慢从牙缝挤出一句话:“但请直言!”
虽然只有四个字,但这似乎让褚平嗅到了压制顾怜的办法,眼神顿时变得意味深长。不过思虑再三,褚平没有继续卖关子,直截了当道:“听说顾少主在教外有一批自己的势力……”
话一开口顾怜便知其意,内心略略诧异,他以为褚平还会抓着“同谋”的问题问询,连说辞他都想好了。
毕竟顾怜相信,那个人应该早就已经毁尸灭迹,将一切都已经料理好了。就算现在嘉阳派去查,相信也查不出什么。
现在褚平倏然换了问题,顾怜有些哑然。
更何况嘉阳派想要的还是自己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在师兄眼皮底下培养的心腹,顾怜清楚,若是失去了这股势力,他想复辟少主之位的大计怕是真的要付诸东流。
顾怜不舍得,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少主之位付出了多少心血,如今被嘉阳派的人三言两语弄丢了不说,现在想让自己将心腹势力拱手相让,这让他怎么甘心。
对于顾怜的沉默,褚平显然早有预料,他微微一笑,脸色淡然:“一炷香,我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思考,”说罢他不再多言,大剌剌坐到一旁的木椅上吩咐道:“点香!”
六喜不慌不忙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香烛点燃后插到顾怜眼前,又好心拿来纸笔,以便顾怜可以及时书写。
顾怜微妙瞄了六喜一眼,没有说话,他心中暗暗思索这桩交易到底划不划算。
可褚平到底没给他多少时间,待最后一点香灰燃尽,褚平毫不耐烦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既然你不愿……”
“等等!”
想起在牢山吃过的种种苦头,顾怜咬牙一笔一划写出了那些熟悉的名字。
褚平再次压制顾怜,不免心里有些得意忘形,他伸手遮住唇边的笑意,慢慢踱步到顾怜身边,眼睁睁看着顾怜洋洋洒洒写了一百多个名字。
“字不错啊!”
褚平忍不住夸赞一句,说真的,不论其他,光这俊秀飘逸的字迹,顾怜已经强出许多人,包括自己看着长大的魏朝阳和宋棯安。
可惜人不肖字,褚平暗道一声可惜。他看着顾怜笔下的一个个人名,不禁暗暗惊心,原以为顾怜只是在教外拥有一些势力,但没想到这些势力居然如此庞大,甚至有些已经渗透到了嘉阳派和如意楼的地界。
但这只是一部分,褚平看着顾怜的后脑勺默默翻了个白眼,他可不信顾怜会把他所有的势力毫无保留地供出来。
纸上这些人,顶多一半一半吧。
不过这也不要紧,这些势力他们嘉阳派也瞧不上。
更何况这其中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参与过药童案?
之所以逼着顾怜把这些人写出来,一方面是可以从知情人的口中了解药童案的详情,揭露药童案的真相,毕竟这件事绝不是一两人就可以完成了,褚平怀疑篬蓝教内参与的人恐怕不少。
另一方面是宋子殷觉得钟遥这次受了委屈,而罪魁祸首顾怜却没有受到同等的处罚,宋子殷心中有愧。
除了私自补偿了钟遥一些财帛外,宋子殷更想让顾怜也额外补偿点东西。
这股势力这些年顾怜培养得不容易,这些人足够让他伤筋动骨,尝到点教训了。
相信这次也能让顾怜安分一段时间。
不待宣纸墨迹干透,褚平就慢悠悠捻起那几张纸丢到六喜怀中,语气中更是毫不掩饰的漫不经心:“第二……”
“等等!”
顾怜顿时有些懵然:“不是只有……一个?”
话一出口顾怜就知道自己被骗了,看着褚平幸灾乐祸的眼神,顾怜一瞬怒上心头。他狠狠咬破舌头,直到嘴里满口腥甜才冷静下来。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现在还不能撕破脸,顾怜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褚统领请说!”
褚平自然也听得出顾怜语中压抑不住的怒气,他摸了摸下巴,没再好意思接着逗顾怜,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乖徒儿,伤害了别人,道歉会吧?”
又是钟遥,顾怜心中暗恨,不过现在已经骑虎难下。
不就是说几句话吗,顾怜觑了褚平一眼,满心不甘地点了点头。
许是没料到顾怜这么容易就同意第二个条件,褚平愣了一瞬,他低头注视了顾怜,眼眸越发深邃:“第三……”
这次褚平语气正经了不少,他收起脸上的笑脸,满脸肃穆地从怀中拿出一张折叠好的纸张平铺到顾怜面前:“顾少主记性这么好,应该还记得这些名字吧?”
顾怜很明显听出褚平话中的冷意,他低头细细扫视,只见纸上密密麻麻约写着人名。少说也有两三百人,但奈何顾怜绞尽脑汁也没想出这些人是谁。
眼见褚平随着自己的沉默脸色越来越难看,顾怜冷汗直冒,他伸手细细拂过那些陌生的名字,试探地说出自己的猜测:“那些药童?”
顾怜自恃记忆不差,如果是认识的人,他一定记得名字。
但这么多名字都如此陌生,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这些人他不认识,或者是他压根就不在乎这些人。
除了那些不知姓名的药童,顾怜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人能有这么多。
很明显这次猜对了,褚平漫不经心地“啧”了一声,似乎在遗憾自己的计谋失策。不过他好歹也没说什么讥讽的话,直截了当说明第三个条件:“这最后一个条件呢,也容易。这二百三十四名幼童,都因你受到或多或少的伤害。我们的要求也不高,一百篇”,褚平伸出一根手指头强调道:“每个人,一百遍《罪业经》……”
“不可能!”
《罪业经》一共两册,共计五十六章,书写一遍至少得十天半个月。
两百多人,每人一百遍,就算废寝忘食,夜以继日,一辈子也别想完成。
顾怜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怒气:“就算我长命百岁,也不可能写完这么多,褚统领的这个要求,未免太过……”
“这是你的事”,褚平打断顾怜的话,漫不经心道:“我们只负责提出要求,至于你能不能做到,这就是你的事了。当然,你若是不愿意做,也可以。”
褚平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不过,牢山嘛,就……”
听到褚平意有所指的威胁,顾怜掩住眼中的恨意,默不出声。
褚平最见不得顾怜这种明明是他犯错却佯装一脸委屈的样子,搞得好像他们嘉阳派恃强凌弱一样。
越想越不爽,褚平的语气不免有些不耐:“行还是不行,一句话!”
顾怜抬头觑了眼满脸烦躁的褚平,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别无选择,只能不甘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褚平提出的三条要求。
这么容易就达成目的,褚平有些得意洋洋,宋子殷就是太杞人忧天了,就算顾怜聪慧,也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嫩得很,
更何况顾怜一点武功都不会,哪值得宋子殷事事防备。
褚平实在不理解,不过他也就心里腹诽两句,嘴上却是直接交代手下人将顾怜严加看管,以防万一。
在钟遥离开嘉阳之前,褚平不希望顾怜这边又起幺蛾子。
让钟遥暂时离开嘉阳是宋子殷深思熟虑的结果,当然,也不止是钟遥。外加魏朝阳和宋棯安,宋子殷决定送他们到距离嘉阳百里外的暗卫营历练心性,好改一改原本的性子。
可惜宋棯安心系那些药童,不肯离开,一心只想着同师父曹珏在郊外探讨蛊毒的解决办法。这样也可以为顾怜赎罪。
当然,有一点是宋棯安不敢说的。
顾怜是个不安分的,还不知道又会惹什么乱子。宋棯安更担心自己同钟遥离开后,留着顾怜一个人面对两位长辈,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郊外距离城内不远,消息也可以及时送到,万一真出什么事情,自己也可以及时赶回来劝阻。
至于掌门之位,宋棯安不觉得这比血脉弟弟更重要。
按照对父亲和师叔的了解,宋棯安觉得长辈向他们透露的有关顾怜的恶事,已是遮掩过的了。一定还有其他恶事,不然不至于惹得平叔每每提起顾怜都欲言又止,甚至私下连连劝说自己远离顾怜。
魏朝阳倒是瞧出来了,不过现在他是腹背受敌,就算有心想要安慰宋棯安也没有立场。想到自己同朝廷的联系,魏朝阳就不可避免感到有些羞愧。
这些日子为了防止身份暴露,他一直在想办法堵住李在的嘴。也是好运,在魏朝阳焦头烂额之际,南边传来好消息。
数年前魏朝阳在朝廷安插的细作起了很大作用。
按照魏朝阳对朝廷的了解,他们绝不可能放任一个发疯的狼独自来负责北边事务,所以他们一定会紧紧攥住拴住这匹狼的缰绳,死不松手。
就像当初的他一样。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几个月的蛛丝马迹之下,魏朝阳的人终于从郊外行宫中发现一位老妇人,经过确认,此人居然是李在尚在世的母亲。
她也是朝廷辖制李在的关键。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朝廷的行事作风还是一如既往地卑鄙,魏朝阳冷笑一声。他原本打算利用那个老妇人转移李在的注意力,好让他离开嘉阳。
但这样做,与朝廷之流便没有什么区别,魏朝阳为自己心中一瞬间产生的邪恶念头感到羞愧。虽然李在对他步步紧逼,但那个老妇人确实无辜,更是从来不知道李在和朝廷的勾当。她只是天真地以为自己儿子做了百姓的父母官,为善一方。
但若是不用这种阴损法子,魏朝阳又怕万一李在为了拉自己下水,暴露自己的身份,到时候嘉阳又是一次大动乱,自己到时候又该如何向周嘉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