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了再回牢山。
不,顾怜眼中闪过一丝狠意,他绝不会再回去,就算死,他也不会再受那些屈辱。
褚平挑了挑眉,这次顾怜居然没坚持说他没有同谋,看来终于学会说真话了。
褚平暗道还是宋子殷老谋深算,他说药童案在篬蓝教根深蒂固,绝对不可能是顾怜一个人可以瞒天过海的。
原本他不太信,毕竟顾怜几次三番都否认这件事,酷刑之下也没松口,没想到牢山一行,居然有如此收获。
如今顾怜的态度表明这个同谋确实存在,褚平暗暗道,若让他知道是谁带坏了他徒弟,他绝不放过那个人。
“好,换一个”,既然顾怜已经表明了态度,自己也应该退一步。褚平思考片刻道:“那我们来聊聊你吧,比如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又比如……”
“褚统领”,顾怜终是没忍住再次开了口:“如果你想要瞧乐子,大可以直接说,不用这样拐弯抹角,旁敲侧击。”
褚平……
他很冤枉,他明明是真心实意想要了解这些的,宋子殷不是常说什么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还说什么拿了他的心就拿下了他的人。
他又不是闲得慌来聊这些。
顺手将早已熬好的药递给顾怜,褚平语气诚恳:“说来你不信,我是真心想要了解你的。”
了解你为什么这么恶毒?
顾怜没忍住轻笑一声:“褚统领可真会开玩笑……”
这一笑牵动了身子上的伤,顾怜倒吸一口凉气,彻底冷静下来。他趴在床上意图想明白褚平今日来的意图,但思来想去都没有结果。
褚平却是注意到,虽然顾怜很顺手接过他递上的药,但完全没有要喝的打算,只是捧在手中,面露思索。
莫不是怀疑他们在药中下毒?
年龄不大,疑心倒是不小,褚平扫了顾怜两眼,默默翻了个白眼,但他也没出言逼着顾怜喝药,毕竟身子是他自己的,他爱喝不喝。
只是被顾怜这样一回怼,褚平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开启话题。
顾怜忍了又忍,终于在片刻之后打破沉默:“褚统领若是想聊,我倒是想要知道宋掌门为何放我出来,或者,贵派想让我做什么不如直言。”
“欸,这你怎么猜出来的?”
褚平难掩满面的讶异:“你怎么知道不是你爹心疼你才将你接出来?”
顾怜很明智地没有反驳褚平话中的“你爹”代指谁,毕竟若是因为这些小事惹了褚平不喜,自己可就真的亏大了。
顾怜心中暗暗冷笑,宋子殷现在恨自己入骨,可不会大发慈悲放过他。
再者,牢山的事情顾怜还是知晓一些的,若是这么容易出来,牢山也虚有其名。
一定是嘉阳派有什么事情要问询自己才提了自己出来,应该不是药童案的事情。顾怜心下思索,有关药童案的事情他已经说了不少。
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已经供认不讳,嘉阳派若想在自己口中获得更多的消息怕是不可能了。
只能是其他的事情……
但此时顾怜能想到的,只有关于扶云峰的事情,毕竟一路上目睹宋子殷对钟遥爱若珍宝的珍惜程度,扶云峰的事情被提上日程是早晚的事。
顾怜的眼色瞬间冷了下来,好一个打一棒子再给颗甜枣,嘉阳派一定是知道自己受不了牢山的苦头,所以一定回抓住这个唯一谈判的机会。
但这样,岂不是向嘉阳派示弱?
顾怜很久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不禁恨得咬牙切齿,他感觉自己的自尊被嘉阳派的人变着法地折磨他,想方设法将他踩在脚下,
但形势逼人,牢山的苦头顾怜吃足了,他清楚自己若是回到牢山,恐怕又是一场折磨。
思及此,顾怜满心涩然。
褚平没错过顾怜脸上的神情变幻,实在没忍住抬起手教训顾怜。但扫了一眼顾怜身上满身的伤疤,褚平这一巴掌最后落在了顾怜的后脑勺。
还不等顾怜反应过来,褚平警告的话就响了起来:“我不管你怎么想,但这次,你若是再敢胡言乱语,我就再送你回牢山清醒清醒!”
满嘴谎话信手拈来,这也不知道和谁学的,褚平重重叹了一口气,这次可真是最后的机会了,若顾怜还是不思悔改,可别怪他们心狠。
听着褚平话中的威胁,顾怜没忍住打了个寒颤,他太清楚了褚平是什么意思了,自己这次若是弄不好,嘉阳派就会新账旧账一起算,到时候有命没命可就说不好了。
褚平看着佯装沉默的顾怜是越瞧越气,最后索性直接出了药庐,他觉得自己真是找罪受,居然会对顾怜这种人有一丝心软,还眼巴巴在旁边守了一夜。
他现在有些理解宋子殷为什么不想看到顾怜了,光是人在那已经把自己气个半死,若是再不开眼地开口说话,那自己可就真的阿弥陀佛了。
似乎想起什么,褚平反身出现在药庐门口,果然看到顾怜悄摸摸倒掉碗中的汤药。
咳嗽一声,褚平看着惊慌失措转头的顾怜,用力压了压唇边的笑意,这才开口提醒道:“这几日你就在药庐养伤,把我说的话好好想一想……”
话没说完褚平彻底忍不住笑出声,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顾怜吃瘪。
不过,果真怀疑药中有毒?
褚平随即冷笑一声,心里暗骂一声不知好歹。
顾怜提起的心刚刚放下,再听到褚平意味深长的废话和明显看热闹的双眼险些没绷住缓和下来的脸色。
但咬着牙扫视了一圈,顾怜还是咽下了这口气。
顾怜知道褚平是误会了,但他不想解释。嘉阳派给他的药里面确实不会添什么东西,这点他还是知道的,毕竟现在的他还不值得嘉阳派如此大费周章。
但顾怜也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那就是每次嘉阳派都会等他伤势好点才会施加下一次的刑罚。
可能是怕他受刑不过死了,也可能是为了他们自己那颗冠冕堂皇的烂好心,但顾怜不在意。此举对他有益无害。
所以顾怜心思微动,若是自己伤势未愈,是不是可以拖延些时间,来好好想想破局之策。
对于褚平眼中的嘲弄,顾怜有些难堪地趴在床榻上,试图忘记这件事。
这一养便是一个多月,虽然用尽了好药,但顾怜身上还是不可避免留下了不少疮疤,有些丑陋,这让顾怜心中对嘉阳派的恨意越发浓烈。
但他被软禁在药庐,一点办法都没有,就连刚开始为他治伤的宋棯安,也很长一段时间没来药庐。
而半夏……
顾怜瞥了一眼熬药的半夏,虽然他承认半夏的医术确实不弱,但比起曹珏亲授的宋棯安,那就差远了。
摸着手臂上的疤痕,顾怜有点怀疑这是嘉阳派故意为之,是为了借此提醒他不要轻举妄动?
而被顾怜惦记的宋棯安,这阵子也不好过。
原本到了魏霄师伯的忌辰,每年这个时候,魏朝阳和周嘉都得前往慈安寺做上一场法事,今年也不例外。
但坏就坏在回程途中,魏朝阳的马车忽然失控,径直冲下山路,若不是周嘉急中生智,抱着魏朝阳从车窗跳了下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但周嘉可就惨了,为了护住行动不便的师兄,自己浑身摔得遍体鳞伤,胳膊也折了一只。
而毫无疑问,惨死在山脚下的马不用看就知道是有人下了手。
宋子殷自然怒不可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对嘉阳派子弟下手,这已经触碰到了宋子殷的逆鳞。特别是嘉阳派甚至传出是宋子殷想要斩草除根的风言风语。
虽然这种言谈宋子殷并不在乎,但这件事还是让他提起了警惕心,为了尽快查清真相,宋子殷直接派出心腹调查,不到几日便水落石出。
但这下是真犯了难,查来查去,居然查到了宋三平的身上。
当初宋棯安出生之时,宋子殷便着手挑选出一批孤儿作为儿子的心腹培养,取名“平”字,后来宋棯欢出生,又培养一批“喜”字影卫,按照序号大小排列。
这些孤儿出自宋家,自然随了宋家的姓。
简而言之,“平”字皆是宋棯安的心腹,所作所为只听宋棯安一人号令。
但宋子殷心里明白,自己儿子自己还是了解的,他不可能下这样的命令,只能是宋三平为主子不忿,私下行动。
这样一来问题更大了,宋子殷忽然发现了一个更为严重的事情,那就是无论朝阳还是小安,在“御下”一道上,似乎都存在很大的问题。
毕竟宋子殷和褚平的下属,可没有人敢瞒着他们擅自行动。
这让宋子殷无比头疼,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教小辈们这些事。
褚平也发现了,这种擅作主张的事情一而再地发生在小辈们的身上,他心知肚明,下边的人敢这么行动,绝对有主子纵然之过。
魏朝阳和宋棯安,对待下属都太过心慈手软。
但褚平独来独往惯了,他自来信奉强者为大,他手下的那些人,都是被他打服了,心甘情愿追随于他。
这方法明显不适合魏朝阳和宋棯安……
宋子殷本来想让儿子直接处理掉宋三平,也好让宋棯安名正言顺立个威。
但万万没想到,宋棯安不仅没有同意,还私下找了魏朝阳,希望将这件事大事化小。
妖言惑众本来就是宋子殷的禁忌,这下宋子殷是真的怒了,不顾宋棯安的苦苦哀求,直接处死了宋三平。
这也让宋棯安和魏朝阳的关系直接降到了冰点。
魏朝阳虽然有心缓和,但他心知,“平”字影卫与宋棯安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现在宋三平因为宋棯安报仇而丢了性命,宋棯安心里很难不和他起隔阂。
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错,魏朝阳心下黯然。
宋棯安也知道迁怒魏朝阳有些不对,但宋三平自小护他,若不是自己透了口风将白驹的事情说了出去,三平也不会为了给自己出气去找魏朝阳下手。
他觉得这件事自己占了很大责任,看着魏朝阳和周嘉病得病、残得残,宋棯安心下很是愧疚。
连心思明显不在这些事情上的钟遥也意识到了府中的不睦。
但这明显不是宋子殷乐意看到的,这些天他也隐隐感到宋棯安对自己变得生疏又客气,显然对他处死宋三平的事情很是不满。
一个顾怜就很让人头疼了,再加上一个拎不清的宋棯安,宋子殷终于体会到为父不易。他现在是焦头烂额,想训又不能训,生怕儿子一起之下像他师父一样离家出走。
但不训吧,说句不好听的,宋子殷很为儿子的未来担忧,就他这个拎不清的性子,日后若是上位,还不得被手下人耍着玩。
好在周嘉很是懂事,撑着还未痊愈的手臂逮着宋棯安狠狠骂了一顿,好说歹说才让他知道赏罚分明的重要性。
至于魏朝阳那边,周嘉心里明白,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师兄的人先动的手,也不怪二哥的人报复回来。
一来一往,算是扯平了。
周嘉心里更委屈,她觉得师兄二哥都应该向她道歉,每次都是她受伤,她还想耍脾气呢。
若不是心疼二叔,她才不会管这些闲事。
宋子殷心疼周嘉懂事,让人从自己私库中取出不少珍宝,这才哄得周嘉眉开眼笑。
褚平对此事也颇有意见,两位师兄还没有一个小周嘉懂事,他索性直接将休养的魏朝阳和一直躲避的宋棯安揪了出来,一人揍了一顿,这才让两人鼻青脸肿地各自道了歉,算是冰释前嫌。
但具体心里怎么想的,也只有他们两人自己清楚。
宋子殷也没忘记在药庐养伤的顾怜,待宋棯安和魏朝阳的事情暂时解决,宋子殷便将审问顾怜的事情提上了日程。
顾怜被带到正堂的时候就看到宋子殷和褚平坐在上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堂下左侧是魏朝阳和周嘉,右侧坐着宋棯安和钟遥,他们眼神各异,这让顾怜有些许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