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洱海月明心难明(三)
作者:楚环山   剑雪苍山最新章节     
    那内侍却换上一副笑脸,嘻嘻笑道:“岳侍卫,恭喜恭喜,公主殿下知岳侍卫忠义,向皇上上书求赦,这不,皇上不但赐免大人之罪,还授予大人侍卫之职,当真是皇恩浩荡。”
    岳中影却有些不敢相信,只道:“哪方才,方才公主不是赐在下毒酒了吗。”
    那内侍哈哈笑道:“公主殿下的心思,我等怎会清楚,岳侍卫,公主殿下还在外面等着呢,赶快去谢恩吧。”
    岳中影这才醒悟,玉龙公主方才之举,竟然是试探自己,本是自料必死无异,却竟然有生还之机,岳中影虽然不惧死,却也惊喜交加,回头看董云楚,却见董云楚满面喜容,双眼中,却是泪珠晶莹。
    当下,岳中影携了董云楚,双双不到牢外,却见玉龙公主独自站在鸾轿前,便忙拱手道:“多谢公主不杀之恩,岳某铭记在心。”
    玉龙公主语气冰冷,道:“岳大人,而今你已经是朝廷命官,朝廷自有法度,希望岳大人能够一体凛尊。”
    顿了一顿,又道:“本宫已经奏明皇上,岳大人以龙镶侍卫之职,入值公主府,明晨辰时,请大人入府当值,好自为之吧。”
    说着,竟不回头,自顾着上轿,众侍从起轿而去。
    岳中影鄂然道:“这是何意?”
    董云楚笑道:“管他什么意思,能够不死,那不是很好吗。”
    岳中影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能够不死,那自是最好了。不过这劳什子侍卫,我可不当不来,还不如游荡江湖来得自在,云楚,咱们这就回去,和董大哥商量商量。”
    董云楚道:“好啊。我看这公主,就有些害怕,这官儿,只怕也不好当。”
    说着,两人结伴而回。
    阿雪同阿海见岳中影不但没死,反倒当了官,也不理岳中影所言,高高兴兴的捧了官服,跟在岳中影身后。
    出得牢来,天色已晚,一轮新月缓缓升起,映得四下一片亮色。
    董云楚忽道:“阿影哥哥,今晚的月色真好,不如咱们且不忙回去,你陪我去游洱海吧。”
    岳中影笑道:“这是自然,咱们该当庆祝庆祝才是。”
    当下,从阿海手中接过长剑,命阿海两人先回府报信,却携了董云楚,一路上洱海边而来。
    此时,洱海在月光映照之下,波光微荡,远远的海面上,零星有灯光摇曳不定,显是海上亦有不少游玩之客。码头边也三三两两,有待客的小船。
    岳中影笑道:“看来这洱海边,游兴不浅的,也不光是咱俩。”说笑道,雇了一叶小舟,向洱海中缓缓划去。
    两人偎在船头,听着船夫划着小船,发出“哗哗”的击水声。
    那弯月倒映在海水中,随着波光,一晃一晃,一时被揉成片片鳞光,一时又回复清澈的原状,便如那小舟一般无二。
    董云楚看着岳中影似在微微发愣,轻声道:“阿影哥哥,你在想什么呢?”
    岳中影陶醉也似地,道:“我在想,如果我们能够一直这般,相偎相伴,那该有多好啊?”
    董云楚心中激动,道:“你真这想样吗?”
    岳中影张开双臂,将董云楚环抱胸前,道:“自然是啊。”
    董云楚将头埋在岳中影怀中,轻声道:“我也是一样,阿影哥哥,我们一定会永远在一起的。”两人相依相偎,满心欢喜。
    移时,董云楚忽然探起头来,道:“阿影哥哥,我想起一件事。”
    岳中影问道:“什么事?”董云楚道:“那天我不是说要绣一顶帽子,将那些花花草草的,都绣在帽子上吗?”
    岳中影道:“是啊,你绣好了吗?我猜一定你戴上了它,一定非常非常漂亮。”
    董云楚微微笑道:“我还没绣呢,你就开始这么夸,万一我绣的不好看,看你还怎么夸。”岳中影哈哈一笑。
    董云楚继续道:“不过,阿影哥哥,我想单只将那些花儿绣上,还是不够,你看,今晚的月亮多美,我想把月亮也绣到上面,那该有多好。”
    岳中影喜道:“不错,不错,你看,那弯弯的月亮,不正像一顶帽子吗?”
    董云楚喜道:“你当真觉得不错吗?”
    岳中影笑道:“当然啦,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想,单单是月亮和花,还是不够,若是将苍山也绣上去,那就更美了。”
    董云楚沉吟了一下,道:“好是好,可就是怎么绣呢?”想了一阵,拍手笑道:“有了,有了,苍山顶上终年积雪,白皑皑的一片,好看极了,我把那雪绣到帽子上,不就是苍山了吗?”
    岳中影亦抚掌而笑,道:“好办法,好办法。云楚,你真是聪明。”
    董云楚轻轻捶在岳中影胸口一拳,道:“小声点,也不怕人笑话。”虽然言语责备,心中却是甜蜜万分。
    岳中影哈哈大笑,高声道:“唉哟,打死人啦。哈哈哈。”
    两人随口说说笑笑,不觉得已经到了洱海深处,忽然海面上隐隐飘过一阵丝竹之声,声音清悠悦耳,煞是动听。
    岳中影回头望时,却见不远处一艘画舫,灯火辉煌,人影晃动。
    那丝竹之声,正是从这画舫上传来,不由道:“咦,看这画舫,当是大富人家,怎么这乐音却如此清悠,竟还带些伤感之意。”
    说话间,小船又近那画舫许多,丝竹之声更清晰许多,乐间却突然一变,泛出一股激荡之意。
    便见人影中,一人摇摇晃晃,站在船头,高声唱了起来,细听那歌声,却是中原小令,只听那人唱道:“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冥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伫楼危伫立,倦鸟归尽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接短亭”
    岳中影只听了几句,心中却越发诧异起来:“奇怪,这声音怎么如此熟悉,倒像是在哪里听过似的。”
    董云楚道:“咱们划近点看看,不就知道了吗?”当下命船家,将小船向那画舫划去。
    划得片刻,已经能够隐隐看得清画舫上的身影,岳中影见那身影极是熟稔,心中忽然大悟,道:“哦,原来是他?”
    董云楚问道:“你说谁呀,你认识吗?”岳中影道:“是成都府一家商栈的大少爷,叫罗寅,我便是随他的商队来南诏的。”
    说着,将自己救了罗寅,又随他南来之事略述一遍,道:“不过奇怪的是,罗少爷不是要去天竺经商吗,怎么会在洱海边逗留呢?”
    董云楚听正是那罗寅将岳中影带来南诏,心中甚喜,笑道:“说不定这罗公子也是看中了我们白家姑娘,这才乐不思蜀啊。”岳中影笑道:“对,这可当真是乐不思蜀啊,哈哈。”
    说笑间,小船已接近那画舫,只见那罗寅一人站在画舫仓外,一手执酒杯,一手执酒壶,随着船内乐音,踉跄起舞,边舞边唱。
    岳中影长身而起,高声道:“罗兄,月夜载酒,歌舞助兴,当真雅致不减。”
    那罗寅住了口,向小船凝视片刻,这才道:“那位仁兄,竟识得罗某。”岳中影笑道:“罗兄,当真不记得在下了吗?”说着,轻揽董云楚,轻轻的跃上画舫。
    罗寅待看清是岳中影,不禁又惊又喜,冲上前来,大笑道:“原来是大恩公岳少侠,哈哈哈,那日岳少侠不辞而别,小弟还一直为岳少侠担心呢,却不想在这里遇见,当真是意外之喜。”
    岳中影亦笑道:“在下也是,不过罗兄不是要去天竺经商吗,怎么会滞留此地呢?”
    罗寅哈哈大笑,道:“商旅之苦,怎及游玩之乐,人生如梦,不及时行乐,逐名追利,实不足取。岳兄,这位是……”
    岳中影忙道:“这位是董姑娘,嗯……”想要解释同董云楚的关系,却忽觉得一时难以措词,不由得迟疑了一下。
    罗寅也是一怔,转而更是笑的爽朗,高声道:“岳兄,当真是好福气,好福气。”
    岳中影脸色微红,却听董云楚笑道:“罗大哥,你在这里,不也样好福气吗?”
    罗寅见董云楚并无一般女子扭捏之态,倒也暗暗纳异,当下肃手道:“好,两位里面请。”
    进得舱来,只见里面红香翠绿,散坐着十余名妙龄少女,拥琴调瑟,莺歌燕舞。
    岳中影见状,暗想罗寅怎地奢糜不自禁的皱皱眉头,自然的显出不满之意来。
    罗寅自然看得明白,微微露出笑意,随手一挥,道:“今日对贵客临门,你们退下去,换些雅淡的曲子上来。”
    众歌伎齐齐应了一声,退出舱去。罗寅便命人撤去残席,另整了一桌上来。
    岳中影昔时同罗寅一道南来,见罗寅精明决断,果敢庄重,却不料别来不过两月,竟似换了一个人一般,不由的深为纳罕。
    罗寅见了岳中影的神情,明白他心中所想,自失的一笑,道:“岳兄见小弟今日之作为,怕是很不以为然吧?”
    岳中影笑道:“倒也不是,只是有些奇怪而已。罗兄带了大队商户去天竺,谁曾料却会在此地,莫不成罗兄的生意不做了?”
    罗寅摇摇头,嘿嘿一笑,道:“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罗某东奔西走,却为何来。”说着,露出一脸苦涩之意。
    岳中影立时想起,当日胡青曾向他言道,罗寅系庶出,虽然精明能干,终究不得继承家业,纵算再怎么努力,也是无份。看来今日罗寅之举,亦是愤懑难遣。
    此时已有下人摆上酒来,罗寅给岳、董二人斟了。
    董云楚不素不喜多饮,只浅浅的陪了少许,岳中影虽不喜饮,但见罗寅甚为落寞,自不免多陪他几杯,好在他内功深厚,并无大妨。
    饮了几杯,罗寅这才道:“其实,岳兄,这些年来,小弟也看得开了。以前倒也想争,但争来争去,能争出个什么,无非是兄弟相残,以致高堂之忧。人生在世,不过百年,何必为这些身外这物争的你死我活,倒不如纵情山水,终此一世。”
    岳中影微微一笑,罗寅虽说得亦有些道理,但他心中自不会也如此去想,况且身边尚有董云楚相伴,能同她共度此生,那才不枉一生。
    这样想着,不由自主的向董云楚望去,恰逢董云楚亦转头望他,两人相视一笑。
    罗寅早看得清楚,心里暗暗艳羡,此时他酒已甚高,说话间便也无所顾忌,笑道:“岳兄自然是好,有董姑娘这样的红颜知己相伴,此生算是不枉了,罗某不过世俗之人,未必能有此福缘,亦未曾指望过,倚红偎翠,终此一生,也便罢了。”
    说着,高声唱道:“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唱毕,将一杯烈酒倒入口中,脸上虽漾着笑意,眼中却盈泪欲滴,斟满酒杯,高高举起,向岳中影道:“岳兄,来,敬这落魄江湖的薄幸人。”
    岳中影酒杯刚举,罗寅已经仰首将一杯酒饮下。此时众歌伎们又重整了琴瑟琵琶出来,纤指细弹,却是一曲《霓裳玉衣舞》。
    罗寅踉跄着起身,伴着琴音,击节而舞。六七名彩衣女人,围在他周围翩翩起舞。琴声柔媚,舞姿曼妙,罗寅杂在其中,目光渐渐迷离,终于脚下一虚,倒在地板上。
    岳中影一惊,急忙要去扶他,却见罗寅满脸醉意,口中尚自喃喃吟道:“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尽时,此恨绵绵……”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却原来是醉了。
    岳中影叹息一声,哗哗侍女们扶着罗寅去歇息,自挽了董云楚,下了画舫。
    那舟子尚在水面相待,两人上了小舟,向岸边划来。
    两人见了罗寅如此,各有所思,相伴坐在船头,一时无话。
    许久,董云楚方道:“阿影哥哥,罗公子虽然纵情声色,但对名利之争能够放得下,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你说是不是!”
    岳中影叹道:“是啊,名缰利念,世间有几人能够摆脱,罗公子虽是无奈之举,但却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