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头不愿同我回大启，倒是想劝我留南月了。”
    沈烨苦笑，这几日他们见到了太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和南月仙境般的生活，再加上宋衡这番话，他很难不动摇。
    “隽之不必再说了，我不是你，而天子也不是景王。”
    宋衡收起笑容，冷冷道：“将军，该说的话我已经说完了，但将军，若你并非皎皎之父，你作为敌国大将，擅入他国，我们早就可以杀了你。”
    沈烨听到这话仰天大笑，笑着笑着眼角竟是有了泪花。
    “我还未与皎皎相认时，秦国主就找人救了我，而那个时候她早已收到了会川的消息，猜出了我的身份。
    “隽之何必吓唬我，你之所以弃景王投国主，不就是因为你知道她与大启那些王爷不是一类人吗？”
    沈烨多年征伐，一个人有没有杀意他看一眼就知道了，宋衡嘴上虽然说得狠，但双眸澄澈，没有一丝杀意。
    秦七月对百姓的良善才是他们都坚定选择她的原因。
    沈皎皎能跟着这么一位国主是她的幸运。
    他可以同沈骞放心离去。
    宋衡无奈摆手：“我话说尽了，实是无法劝将军了，但我还是要问一句。
    “将军一条路走到黑，山穷水尽之时，可会后悔?”
    夕阳斜下，夜幕低垂，操场上的路灯瞬间点亮，仅深的一丝温暖的橘色余晖同白色的光辉交织在一起，万物蒙上一层不真实的色彩，令人目眩神迷。
    沈烨眼睫微颤，语气淡然：“夜晚降临的那刻，每个人都知道太阳总会升起，但你走上一条路的时候，没人知道路的尽头会是什么。
    “而当你快走到尽头时，即使知道这条路是错的，你也无法回头了。
    “至于后悔，昨日之日不可留……隽之，我这一生值得后悔的事太多了，日暮穷途，山穷水尽，心宁不苦。”
    宋衡长作一揖：“如此，我再无他言，愿君珍重。”
    ……
    宋延一清早就到了国宫。
    秦七月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他也没等多久就在月殿见到了她。
    秦七月托着沉重的脑袋，疑惑道：“宋相这是突然怀念我们之间的情谊？怎么今日又来了？”
    宋延走上前，给了秦七月一个眼神。
    秦七月领然，让殿中的侍女都退下。
    她起身，走下来，和宋延平视：“五年了，看来宋文长总算完全信下秦七月了。”
    宋延眸光微动，眉心一皱，轻轻叹气：“什么都瞒不过你。”
    若说初与宋延相遇时，秦七月确实以为他只是被世道逼上梁山的一介穷秀才。
    可自宋延给她详细科普了大启皇室的局面，又能一下子说出宋衡的事迹。
    秦七月就知道宋延不是普通人了。
    遥想一路以来宋延对他的态度，也确实是过于淡然了，无论她要做什么，宋延都不甚讶异，就像是期待着她把整个大启闹得天翻地覆才好。
    即使是最出格，一心只有数学的怪才宋衡，作为读过书的启人，怎么也不会在一开始知道她要造反，就不管不顾全力支持。
    宋延对大启皇室的恨意太过炽烈。
    秦七月从那之后，时常在想宋延何时才愿意袒露自己，真的和她君臣一心。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五年。
    宋文长的那颗心可真难捂热。
    宋延卸去平日里维持的温柔体面，瞳孔幽深，像淬了冰，他只要一想，周身尽是杀气，还带着些上位者的威严。
    “宋是我母亲的姓，我的父亲姓云。”
    ……
    永明八年，正月。
    皇后宋念青孕。
    宋念青是太子妃，云樾继位后她自然成了皇后。
    但十六年夫妻，宋念青却始终未有一子半女。
    彼时贵妃张氏，德妃李氏，美人苏氏都已经为陛下生下了一个皇子。
    朝堂之中对后位颇有争议。
    而今年的冬天，迟来的瑞雪将这个孩子送给了三十二岁的宋念青。
    朝堂那些换后的声音也总算暂时被压了下去。
    后宫，朝堂都对这个孩子虎视眈眈，各种声音都能传到宋念青的耳朵里。
    有人希望这是个公主，有人希望这是个皇子，有人要这个孩子平安降生，有人却恨不得这个孩子立刻去死……
    而这些「希望的声音」都和这个孩子本身无关，只是因为宋念青在的位置。
    宋念青很想不去在意那些声音，却还是难免惶恐，她日日落泪。
    这个孩子无论诞生与否，都只不过是一枚棋子。
    宋念青日复一日地在佛前祈祷，祈祷这是一个公主。
    公主就好了，不会是宋家的棋子，也不会被任何人残害，她可以把这个唯一的骨肉抚养成人。
    她可以不当这个皇后，但她希望这个孩子能自由地活。
    而云樾会护着她。
    云樾把宋念青身边的人一一筛选，还派了暗卫保护，这是他与发妻唯一的孩子，他不允许这个孩子出事。
    这一年里，兆京之中阴晴不定。
    没有人敢去触有关皇后孩子的霉头，一不小心就会被云樾下令斩首，还会祸及池鱼。
    可这份帝王之爱让宋念青身边汇聚的恨意越来越多。
    宋念青作为皇后，云樾如此爱戴，本应是伉俪情深的佳话，却不知为何传成了妖后惑心。
    京中听到那些传闻的明眼人都清楚，还能是为什么？
    她宋家如今早就没落，李家有大儒，苏家更是江南老世家，“伉俪情深”还是“妖后作乱”不都是由着这些文人的一张嘴吗？
    依外人看，皇后这胎那是凶多吉少！
    永明八年，冬。
    皇后宋念青怀胎十月，诞下嫡子。
    她为其取名“延”，希望这个小皇子能福寿延绵。
    当时云樾真以为一切的担惊受怕都结束了。
    他们会好好抚育这个嫡子，等他长大继承了皇位，他就可以同宋念青离开这座宫殿，去做一对真正的夫妻。
    而让云樾始料未及的是，一年之后，宋念青却从宫墙之上一跃而下，弃他而去。
    云樾疯了一样盘问了宋念青身边伺候的所有人，他把宫妃们都软禁在寝殿之中，想要找出一个害死宋念青的人。
    可伺候的人都说宋念青一早还在为小皇子绣衣裳，看着很是高兴。
    宫妃们更是连连哭诉，她们哪里敢去招惹皇后？宋念青从怀孕起就把自己锁在宫中，她们都已经有一两年没有同皇后见过面了。
    种种迹象都得出一个结果，宋念青真的是自尽，云樾找不出需要为她偿命的人。
    如果你们都不能为她偿命……
    那就为她续命吧……
    他的念青，要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