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随着一记强劲有力的脉动响起，阿佳妮感觉到兰斯体内衰败的生机，骤然间以怒涛狂潮般爆发，无以复加的生命力量自羸弱躯体的每一处涌现，反复涤荡着兰斯体内残留的毒质，滋养着衰弱至极的器官和血肉。
    看着兰斯脸上浮现出血色，紊乱微弱的呼吸逐渐稳定，垂危的生命逐步远离死亡的关口，阿佳妮长长舒了一口气，长久以来凝聚于眉宇间的阴霾刹那间消散了大半，唇角绽放出雨后彩虹般的浅笑。
    她知道那瓶幻星生命树原液不可能让兰斯恢复如初，但只要活下来就会有未来，有可以畅想和期盼的种种可能，而不是变成定格的黑白色的单调画面，给所爱所亲之人留下难以释怀的遗憾。
    在得知兰斯重伤濒死的那个下午，向来以冷静和专注着称的青叶副队长，一反常态变得沉默阴郁起来，熟悉她的人都能感觉到她内心腾腾升起的愤怒和仇恨，不免担忧她愤怒得失去理智，冲出绿森之墙孤身复仇。
    在延续两百多年的部落冲突中，这样的血亲复仇的例子比比皆是，为此掉入陷阱而身陨的更是不在少数。其中就包括了上一代森林之子埃隆迪尔，阿佳妮的父亲伊西尔德长老，和其他三大精灵部落的年轻天才。
    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忧不无道理，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时间段，阿佳妮避开了同伴的目光，孤身潜入已经汇聚茫茫多的敌人的绿森山下，然后在所有人以为她已经身陨的时候，带着满身伤痕和一把折断的匕首回归。
    更让人震惊的是，她手中提着四颗血淋淋的头颅，四颗可以用来换取长老会赏赐的高阶暮色精灵战士的头颅。她走到闻讯而来的瑟丹长老面前，以非常平静的语气说，希望能得到幻星生命树的原液。
    瑟丹长老看了看她手中染血的断裂匕首和身上翻卷的狰狞伤口，又看了看她明亮的碧色眼睛，负在身后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静默了半晌，最终拒绝了她的请求。
    非是不愿，而是不能。
    在身中永恒梦魇的阿尔玟大长老面前，所有资源都必须优先保证她的需求，为此所有的人和事都是可以牺牲和妥协的，哪怕是诸位长老也必须服从，这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死掉一个颇具潜力的十六级高阶战士，对于阿佳妮或是星语家族是个沉重打击，但对于整个暗月部落来说不痛不痒。而若是没了阿尔玟大长老，整个部落即刻便有倾覆之灾，这两者间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在需要割肉止损的时候，大人物们的抉择总是果决而残酷，如同屠夫手中的冰冷剃刀精准地切割着混杂着利益和感情的骨肉，将残留着些许肉沫而又食之无味的骨头一块块剔除。
    由是阿佳妮沉默了，眼中的光芒也悄然熄灭。即使得到梅兰妮长老的治疗，身上的伤口愈合，她仍然感觉到一股锥心的痛，她知道那个喜欢像尾巴一样跟随了自己整个童年的笨蛋，也会像父亲一样永远离开。
    就在度日如年般的煎熬中，直至某天深夜星空中忽然睁开了一只龙睛，震慑得万事万物寂寥无声，然后三大部落没有征兆的撤离绿森之山，持续数月战争随之结束了。
    这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也有些茫然失落。
    再然后，一个从未见过的黑衣少年出现了，他容貌俊美，气质沉凝，饶是在高等精灵的苛刻审美下，也是非常罕见的漂亮，但她却没由得感觉到恐惧，像是林间小鹿俯身饮水时，窥见了水面下移动的庞大阴影。
    随后，失踪许久的梅琳从他身后出现，自然而然地牵起他的手。
    作为一起长大的童年玩伴，她了解梅琳或许胜过她自己，知道梅琳从不会与异性有如此亲密的动作，尤其是梅琳望向少年的目光中情不自觉流露出的某些柔腻而温暖的东西，和部落内那些情愫暗生的少女一模一样。
    那是此前从未有过的。
    当看见鼻青脸肿的卡奥斯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双眼流露出深深的怨念和仇恨时，她心微微一动，蓦然想起了大精灵王伊芙蕾妮的名言：刻骨的仇恨是力量之源，也是财富之源。
    后来在月神祭司的命令下，她成了梅塔特隆的助手，面对寻上门的卡奥斯，看着对方狰狞扭曲的面容，和他手中拿着的湛蓝药瓶时，她才忽然明白了大精灵王名言的后半句，原来指的是利用仇恨者的人。
    小人物没有大人物那么多的利益纠葛，不需要反复思索得失，所以她答应了卡奥斯的请求，干脆利落得让卡奥斯很是意外。
    因为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只是这般行径，和她过去所鄙夷和厌恶的那些人有何区别呢？
    阿佳妮轻轻叹了口气，双手握住兰斯渐渐变得柔软而有温度的右手，趴在他的床沿上，闭上眼睛，低声说：“我真是个卑劣的人啊！”
    ……
    十几分钟后，阿佳妮满脸疲倦地走出房间，她嗅着空气中渐浓的鹿肉香味，微微一怔，心中忽然泛起了一点怀念的感觉。
    这和她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
    阿佳妮脸上浮出一抹浅笑，顺着香味走到客厅，目光微微一凝。
    餐桌旁的高背椅上端坐了个魁梧如山的男人，他正用覆盖着手甲的右手端着杯红酒，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听到脚步声才回头，露出一张布满刚毅线条的脸。
    阿佳妮立即低下了头，恭敬地行了一礼，说：“瑟丹长老！”
    瑟丹点了点头，放下空空的酒杯，说：“尼瑞斯长老要见你，现在跟我走吧。”
    阿佳妮心微微一惊，尼瑞斯长老虽然地位崇高，但传唤一个区区的青叶狩猎队的副队长，也不至于使唤一位长老来吧？
    难道是为了幻星生命树原液？
    阿佳妮压下心中的疑惑，面不改色地说：“是。”
    这时茜走出了厨房，一边擦着手，一边说：“瑟丹长老，阿佳妮有任务了吗？能不能稍等一会儿，让她带上午饭再走？”
    瑟丹看着面露担忧的茜，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安慰道：“别担心，阿佳妮没有狩猎任务，尼瑞斯只是找她了解一些情况而已，很快就能回来。”
    茜松了一口气，微笑着说：“那就好！那就好！”
    阿佳妮看了眼瑟丹僵硬的笑容，又看了看茜如释重负的表情，没有再说什么。
    一声悠悠响起的清唳中，阿佳妮跟着瑟丹乘上一头白翎孔雀，向着翡翠森林外围徐徐飞去。
    直至幻星生命树远离视野，阿佳妮才收回目光，垂目立在瑟丹的身后，看起来从容不迫，但她的内心却是越来越紧张，她恐惧与卡奥斯的交易泄露，会招来尼瑞斯的怒火殃及到茜和兰斯。
    从瑟丹刚刚表情中隐隐透出的凝重，让她感觉到事情似乎已经败露了，而她却没有任何办法应对。于是她越想越乱，脸色越来越差，垂下的手也攥得越来越紧，以至于指节变得有些发青。
    就在这时，瑟丹那熟悉的低沉嗓音忽然响起：“阿佳妮，卡奥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