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众人里,除了沈慎,那就只有参加过一次宫宴的李嘉芝与沈葭曦曾远远地见过太子祝霖。
所以此刻,院里的气氛像是要凝结成冰,无人敢大口喘气,不少人的额头都沁出了汗珠。
包括沈蒹霜都没能预料到太子竟会主动来此,原本她以为因着安嬷嬷之事,太子定是会传召父亲过去,或许还会命人带走李嘉芝,毕竟死去的两人皆与她有关。
但太子却屈尊亲临,这着实让沈蒹霜顿感意想不到,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似是萦绕其中。
祝霖大摇大摆走进院中,先是看到地上的两具尸体,嘴里发出‘哎呀’的一声叹息,随后坐在了一旁太监早就备好的椅子上。
“诸位,起身吧。”
他语气随和,丝毫没有上位者的居高临下之感,可在场众人却不敢真的放松下来,跪直身子齐齐喊道:“谢太子殿下!”
随后所有人都惶恐着站起,但依旧有不少人低着头,不敢轻易去打量面前几乎是燕国最尊贵的男子。
沈蒹霜这是两世内第一次见到祝霖,前世自己出嫁辰国之前,早就耳闻过这位太子多次受到皇帝训斥,但依旧稳坐太子之位的种种事迹。
可见祝岷对自己这个嫡长子是多么的宠爱有加及寄予厚望,也难怪前世祝渊哪怕赢了四国游学,最终也死在了他的手上。
眼前的祝霖面容俊美,薄唇总是微微上扬,看似带着温和的笑意,但却透露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冷冽,不知是否是因着他太子身份而带来的威压。
此刻除了沈蒹霜在审视祝霖,一旁的沈葭曦也忍不住上下打量。
前一次在宫宴内仅是远远望着几位皇子且自己年纪还小,看的并不真切。
在前几日见到祝渊后,他那从容中又带着几分威严的气质令自己折服,坚定了日后嫁入皇室的决心。
今日得见太子殿下,她才明白何为‘龙章凤姿,天质自然’,似太子这般通身贵气自然天成,却又有着温润如玉之感的人,着实是她生平仅见。
望着祝霖的一姿一态,她的心都不禁狂跳起来,明明从他的眼底能感受到如自己一般的阴鸷,但依旧仿佛似是被他蛊惑了。
李嘉芝自是看到女儿如此这般的痴迷反应,但自己却无暇顾及,心里的紧张感自见到太子,就愈发强烈起来。
祝霖坐下后,没有再发一言,反而在沈蒹霜与沈葭曦两人身上来回扫视,其余人见其没有开口,更是不敢率先出声。
沈慎也是了解这位太子的,之前更是与其共同出征讨伐过敌国。
这位太子当时虽为副将,但因着身份高贵,在军内号召力并不输于自己,更是因他待人宽厚,与一众将士都能打成一片。
但之后的发展却让所有人胆寒,当一次他与祝霖分别带兵出战,这位太子遇事冷静,决策果断,每每判断如有神助,很快就带领士兵攻下了一座城池。
燕国出兵从不斩杀俘虏,只要城内百姓归降,都可留的性命,因此燕国军在外一直有着‘仁义之师’的美名。
可那日,祝霖在城内面对满城人恐惧的目光,却下令要将所有俘虏杀光,上至垂暮老耄下至新生孩童,一个都不许放过。
起初随行的士兵并不动手,祝霖也不动怒,马鞭一抽就飞驰进了俘虏中去,手起刀落间,一颗颗头颅滚落在地,四溅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脸,衬得他如地狱中走出的鬼将。
瞬间,哭喊声、求饶声响彻城池,人们四散逃去,而祝霖似是盯紧猎物的野兽,狂笑着找出一个个躲起来的俘虏,然后手中的长刀便了结了他们的性命。
士兵们看着癫狂的太子殿下,谁也不敢出言制止,比起刚刚与训练有素的敌国战士们对战,这一刻的画面似是更要血腥残忍的多。
其中一名一直跟随沈慎的小将,大着胆子偷溜出城,准备去寻沈大将军的身影,帮忙来劝谏太子。
可祝霖却杀红了眼,根本不管身后士兵们有无听从自己命令,满面狰狞地在城内捕杀。
渐渐地,留下的俘虏中,有不少人为了保护家中老幼,准备豁出去一战,不一会儿便集结了几十人,齐齐拿着武器就向嗜血恶魔般的祝霖扑来。
祝霖虽善武,但孤身一人也无法顷刻就杀光他们,身上也挂了彩。
跟随而来的士兵们眼中一惊,都明白太子殿下如果受伤,自己等却袖手旁观,那不等同于叛国!
迫不得已之下,满城燕国军发出震天的呼喝声,一同冲上前,绞杀了反抗的俘虏。
可‘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前来为亲人报仇的敌国百姓越来越多,而死在祝霖手上的亡魂也就越来越多......
等到沈慎同样大胜赶到这里时,那冲天的血腥气息已经飘散到城外,一座大城沦为人间炼狱。
而祝霖躺在血泊中,贪婪地喘着粗气,让人望而生寒。
之后沈慎每每看到这位太子殿下,都无法相信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因为他知道,嗜血之人同样最会伪装。
此刻的沈慎不知太子来此的目的,不过心中猜测定与自己府内下人之死有关。
他选择了不主动开口,因为要面对的是这样一位泯灭人性的上位者。
“沈将军,府内的两位小姐竟是这般的闭月羞花之貌,真真是令人眼前一亮啊!”
日头渐渐毒辣了起来,站着的沈府众人皆是一身薄汗,祝霖这时才开了口。
沈慎看他言语称赞女儿,心中却没有欢喜,赶忙回话:“太子殿下谬赞了,小女蒲柳之姿,不堪殿下这般夸奖。”
祝霖听到沈慎这般言说,随即轻笑一声,似乎觉得十分好笑,没有再在这事上纠结,反而看着那两具尸体说道:“沈将军可知道这两人身份?”
沈慎诚实答道:“这老妇是臣府内的嬷嬷,而那男子...臣也是不认识的。”
“哦?如此啊...”
祝霖脸上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下一刻说出的话吓得沈府众人再次齐齐跪下:“我还以为昨夜的这名刺客是你沈慎派来的...”
沈慎正在思索如何张口,一旁跪着的沈葭曦眼中噙泪出了声:“回禀太子殿下,这男子确实不是我府中人...父亲忠君爱国,常常教导小女要敬重皇室,殿下明鉴啊...”
她语气婉转,又有几分哭腔,小脸上梨花带雨,娇媚的眼眸里闪烁着晶莹泪花,眼前这一幕确实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美人图模样。
沈慎也立刻抱拳:“殿下,您的意思是这名男子昨日胆敢前去行刺?不过...微臣都不知您在此处,这歹人如何得知的?还有这安嬷嬷怎会与之在一起...臣惶恐啊,望殿下解惑!”
他知道在太子面前万不可自作聪明,祝霖既已把这两人丢到自己院内,定是有所猜疑,若一味狡辩撇清,岂不是更惹他不喜。
刚刚自己的小女确实有些冒进了。
祝霖再次忽视了沈慎的言语,反而看向沈蒹霜:“沈大小姐,怎么不言语几句?”
沈蒹霜一直跪在一旁,脑中思绪万千,不知这太子到底所为为何。
可这时却不得不开口了:“太子殿下,小女不过一深闺女子,看到这可怖的一幕,早已六神无主了,请殿下恕罪...谅解小女的笨嘴拙舌。”
因为猜不透祝霖的意图,她只好扮拙保全自己,此刻越是隐藏锋芒,才是越安全。
不过,为了维护沈慎她又似鼓足勇气般张口道:“家父...家父的确从无不敬之心,求殿下明鉴!”
话毕,她一脸惊恐模样,赶忙给祝霖磕了几个头后,深深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时,祝霖看向沈蒹霜的眼神里带着几分不屑,然后起身把沈慎扶了起来:“沈将军,何必这般拘谨啊,你的忠心我与父王自是相信的...”
随后,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对着众人说道:“这名刺客是昨夜在我院内截获的,当时他劫持着这名老妇,威胁我放其离开。”
然后,脸上挂上了一个惋惜神色:“老妇言及自己乃是镇国将军府下人,我当即是拼命去救,可终是晚了一步...”
祝霖一副忠君爱民的样子,让包括沈葭曦在内的沈府一众女子都如沐春风,齐齐觉得这太子当真是英勇无双。
可沈慎、沈蒹霜、李嘉芝三人,难得的保持一致,面色不变,可心里全是不信。
特别是沈蒹霜,她低低的头颅中此刻万分震惊,他不知这祝霖为何要撒谎,为铁柱及安嬷嬷遮掩。
铁柱痴傻之人,怎会被认作刺客?
而安嬷嬷是其亲母,不可能被他挟持,更不会最终被他杀害?
这祝霖满口谎言,到底为何?
刚刚一见到他就萦绕在心中的奇怪感觉,这刻更加明显,她觉得有一层雾挡在她的面前,让她始终看不清真相。
虽沈慎知晓太子所言皆虚,可听到他所说反而是保全了自己府的,感激地抱拳作揖:“谢殿下隆恩!让殿下屈尊去解救我府下人,微臣感激不尽!”
“小事...小事,倒是我看沈二小姐满面悲戚,怕是与这老妇感情颇深啊...”
祝霖看向沈葭曦,脸上露出一个心疼表情,惹得后者害羞地低下了头。
沈葭曦羞涩回话:“殿下英勇,小女敬佩...这安嬷嬷自小看我长大,却没料到...小女,失仪了,殿下恕罪。”
她说着说着又要哽咽起来,但仍楚楚可怜地看着祝霖。
祝霖似是十分欣赏沈葭曦,上前扶起她,开怀笑道:“二小姐不必这么多礼,我想起一句诗句,‘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此句用来称赞你是最恰当不过了。”
沈葭曦心里狂跳,知道自己定是入了太子的眼,脸上顿时红成一片,赶忙施礼,却不敢展露自己的欣喜之情。
祝霖扫视众人,在李嘉芝身上多停留了两秒后,对着沈慎说道:“沈将军,我这就走了,不过嘛...沈将军你的二女儿着实是教养地不错,不错...”
然后看向仍跪着的沈蒹霜:“这大小姐...哎,罢了,都留步吧。”
说完,像来时一般,自顾自地往屋外走去了,身后的太监、随从等浩浩荡荡地跟在其身后。
一时间所有人都放松下去,李嘉芝更是浑身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而因着太子最后一句话,不少人都开始嘲笑起沈蒹霜,而沈葭曦则仍是喜不自胜,脑中已经开始幻想嫁入东宫,日后成为燕国皇后了。
沈慎扶起李嘉芝,看她面色不佳,于是开口吩咐:“都散了吧,用过早膳,启程回府!”
诗环也忙将自家小姐搀起来,看着她一脸严肃,心中有了几分担忧。
因有了太子殿下的盖棺定论,寒岩寺内并未对安嬷嬷及铁柱之死再做过多的调查,反而因着李嘉芝出面言及要带死去的铁柱回府安葬,释观住持等人皆是露出感激神色。
而回到屋内休整的沈蒹霜这时仍在思索今早太子的目的,为何一番言语下来,反而替安嬷嬷洗脱了罪名。
太子昨夜受惊,杀了两人自无不可,但却编造谎言出言维护......
难道!
沈蒹霜脑中突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此刻手都不自觉的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