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作室里,安静的空气流淌着。
林深正对岑老师站着,看着他向手印中心凹陷的前胸因为呼吸浅浅起伏着。
但眼前这一幕着实太过怪异了,那种扭曲给他的感觉仿佛不止是外观上的问题,而是藏在身体里看不到的内脏似乎也跟着产生了不正常的扭转。
这样一具身体,林深很难想象究竟是怎么活到岑老师这个岁数的。
而同时他似乎也理解了,岑老师之前说自己年纪大了,也没几天能活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毕竟按照岑老师之前表现出来的精气神,他手上的力道,明显要比张鹤亦几个人强健太多了,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身强力壮,实力没有丝毫减退的老人。
可是在看到对方脱下背心,又露出自己最薄弱的状态后,林深觉得自己想错了。
那或许并不是岑老师原本就有的力量,而是因为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时日不多,所以将自己的生命力换作某种力量,努力迸发出来的罢了。
“这……”
林深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去跟岑老师说话。
评价他的身体?那当然是不对劲的。
说一些安慰的话?
都到了岑老师这个年纪,再考虑他一直以来接触的这些东西,光靠嘴说的安危显然也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反而显得有些又空又假了。
岑老师先是低下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又抬起头来冲林深一笑。
这一笑当中没有太多的深意,更像是为了缓和林深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的一种下意识的安抚,“吓了一跳吧?”
林深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点头,还是摇头。
说实在的,他其实并没有真的被吓到。
一直以来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看得多了,承受这些异常的阈值似乎就在无形中不断增长,现在看到普通人的身体上发生这样的变化,下意识的想法竟然是“在情理之中”。
但同时他确实也是有意外的,不过更多的是意外于,无法想象岑老师是怎样带着这样一副身体撑过这些年岁不说,还要在这个光照条件不好的阴暗地下,日复一日重复着这样的工作。
林深更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眼前这个老人会愿意留在这样的地方,经受可能比他们刚才看到的状况还要麻烦上好多倍的事情?
不知道是林深的沉默,还是他脸上没有太大变化的表情给了岑老师某种回答。
只能看到那张皱纹密布的脸上露出了更加欣赏的笑容,不带任何多余的含义。
长满老茧的手轻轻在林深的手背上拍了拍,“你是个好苗子啊,你都不知道……我找你这样的人,不知道找了多久了。”
林深原本还在想,不管岑老师说什么,至少也得给对方一些回应。
然而在听清楚他说的话之后,林深又再次沉默了。
岑老师话语中的庆幸和如释重负,让人没有办法开口说任何一句话。
因为林深不可能直接告诉面前这个人,自己并不属于这里,也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他以为的“好苗子”,以为的可以继承他想法的人,或许在这间安平医院被从现实分离出去之前,都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岑老师自顾自地抓起林深的左手,略带惋惜地看了看,“可惜怎么偏偏是手呢,要是少了一只手的控制力,很多事情做起来都会变得更麻烦。”
林深垂下眼眸,也看着自己手腕上那道黑色的手掌印。
他不觉得这东西真的会把自己的手臂变得像是岑老师的身体那样扭曲,反倒是如果这种影响逐步深入,或许会让他的左手也逐渐变为跟右手一样的状态也说不定。
要真到了那个时候,对于门后世界藏在阴影里的东西,就说不准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能先转移话题。
岑老师这才像是被提醒了一般,“啊”了一声,用手拍拍自己的脑袋,“你看我,一高兴把正事给忘了。”
那张脸上表露出来的情绪跟之前面对其他许愿人时完全不一样,林深觉得岑老师像是从自己身上看到了什么,才会有了对待方式的差异。
只见岑老师转过身,有些笨拙地将背心又重新套回到了身上。
前胸被垂下的布料遮挡,看上去好像正常了不少,但是往后异常突出和扭曲的脊椎却依旧怪异得明显。
“你和我很像……”
岑老师幽幽的一句话飘过来,林深只是歪了歪头,没有太理解。
只听得对方轻叹了一口气,把工作服外套抱在手里,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时间太久了,连我都忘记那究竟是什么时候了,但好像是比你年纪还要大些的时候吧……”
说到这里,岑老师抬眸,用他突出的双眼紧盯着林深,表情也逐渐变得严肃起来,“我也看到了。”
他伸出自己干瘦的右手手臂,缓慢地抬起来,伸直了食指从上到下画出一条直线。
林深眉头一皱,道:“看到有人从楼上掉下来了?”
岑老师的嘴角又挂上了满意的笑容,点了点头,“对,就那么近在咫尺,当时只要我再多往前走一步,我可能就被对方直接砸死了也说不定。”
“但我说不上来怎么回事,”岑老师把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就是那么一瞬间,我好像提前感知到什么一样,哪里不对劲,就那么突然停顿了一下,然后感觉一阵方向很诡异的风从我头顶上猛地吹下来,接着我就听到‘嘭’的一声——”
岑老师的话音弱了下来,就算他不继续说,林深也知道他当时看到了什么。
“人啊……”岑老师的目光在这一瞬像是越过了林深的身体,回到了很多年前的现场,“一个人就那样突然砸了下来,在我面前,我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抬起头往上看,就只是下意识地做了那个动作,看到的也是一道敞开的窗户,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
林深看到他把工作服放在腿上,用两只手在自己耳边绕了绕,又继续说道:“耳边都是声音,尖叫声……呼喊声……还有护士从我旁边跑过去,一团糟,而我只是很麻木地看着那一切,我原本觉得那天已经最糟糕了,但在经历那一遭之后,发现之前还不够糟糕……”
短暂的停顿,林深只能听到岑老师用力呼吸的声音。
“有那么一瞬,我甚至在想,我为什么不上前呢?我只要上前一步,一起被砸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