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沉默后,祁寒先问:“前代东夏王,和南楚有关?”
“没听说,谁知道呢?”叶弦耸了耸肩,“按照他们这种联姻方式,以及神明后裔的特殊性,往上追溯几百代的关系,说不定都能算。”
虽然他也很疑惑,为何上辈子的堂兄,这辈子与东夏王族息息相关。
又为何他和祁寒有前世记忆,对方却全无记忆。
但不重要。
前世、今生,究竟有什么关联,他们总会知道的。
没有天衣无缝的阴谋。
只要他们不断往上走,再缜密的计谋,也终究有露出马脚的那天。
所以,叶弦只是说:“先前在乌衣巷,巫阳应该认出了我。”
这是他和祁寒早就猜到的事情。
叶弦的身世,之所以一直不为外人知晓,单纯是因为他们先前生活的城市太小,太偏僻,没有强者。
楚楚的父亲虽然曾经效力于监察司,却是低阶修行者,根本不可能知道位于上层王族之间的事情。
可一旦参加学院大比,监察司肯定会重新调查。
叶弦的身世。
祁寒的身世。
全都逃不过监察司天罗地网式的勘察。
但他们必须参加学院大比,走到前台,借助帝国之力。
因为还有事情要查清。
唯一的顾虑就是——
“我们是否要借助这个机会,表现出我们的真正实力?”
每个修行者,第一次上升太虚的时候,必定会经历一个梦境。
有可能是单人,也有可能是多人。
按祁、叶二人的说法,这属于“新手引导教程”。
也是一道彻头彻尾的分水岭。
倘若“新手副本”中,表现不佳,无法获得足够的光芒(经验值)。
那么离开这个梦境后,修行者的视线,依旧会被缥缈云雾所笼罩,无法看见“通道”,更看不见“门”,只能停留在原地;
这也是大部分修行者的最初阶段。
名为“蜉蝣境”。
蜉蝣境的修行者,若想要继续提升,基本只有两条路。
要么每天勤勤恳恳上升太虚,打捞上升过程中微茫的光点;
要么在现实中寻找污染源,努力净化,容纳光点。
祁、叶二人管这叫“做日常”和“下副本”。
虽然也没什么区别。
但并不是每一个修行者都会经历“蜉蝣境”。
如果能在“新手副本中”获得足够的光芒,就像蒙住眼睛的雾气散开部分,又像在游戏中点亮了周围的小地图,从而能在太虚中,看清一两条“道路”。
这就等于直接跳过“蜉蝣境”,升入第二个阶段。
名为“朝菌”境。
在这一境界中,修行者能够循着“道路”的方向走,沿途遇到建筑,还能进行探索,甚至对一定梦境具备选择权。
至于第三个境界,也是低阶修行者最后一个境界,名为“蟪蛄境”。
判断的标准也很简单。
【看见远方有一座仙宫。】
那就是太虚的第一个重要道标。
玉阙之门。
祁寒和叶弦自然是能看见玉阙之门的,但他们目前表现出来的境界,只是朝菌境。
毕竟,他们“才开始修行不到半年”。
如果不是因为获得帝国英才大比资格的前提,就是第一次下新手本,必须直接跳到朝菌境。
他们本来还想再压压,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显眼。
“再往上一个境界——”祁寒沉默片刻,忽然问叶弦,“你觉得,生与死的界限,究竟在哪里?”
若放到他们的前世,入土为安、彻底火化,都代表肉身的消逝,留下的只有亲人的思念。
可在这个世界……
叶弦神色微冷:“蜉蝣、朝菌、蟪蛄,这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谜底就是谜面,答案近在眼前。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这是《逍遥游》里的一句话。
翻译成白话就是:
朝菌活不到一个月,所以不知有晦 (每月最末一天)和朔 (初一)。
寒蝉的寿命只有一个季度,春生夏死,夏生秋死,从未体会完整的春秋。、
若再配上朝生暮死的蜉蝣……
低阶修行者三境,以寿命从短到多,可终究还是以寿数短暂闻名的生物命名,其寓意当真不问自明。
生与死的界限,就在修行。
祁寒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可他又想起了乌衣巷中发生的一切。
虽然不知道灵青虞提到的“亵言学派”是罗教的哪一支,但以祁寒的才智,稍微想想也就知道原因。
神明无法彻底死去,因为祂们掌握了构筑世界的法则,成为法则的化身。
若是彻底消亡,就代表着法则的残缺。
要么立刻扶持一位新神补上。
要么,就会有别的神,试图染指这一权能。
是好是坏,那可就不一定了。
诸神与帝国的选择,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乌衣巷造成的破坏,勉强在可控范围之内;
若是罗教诸神攫取到秘密权柄,情况就会变得不可收拾。
这么多年来,被卷入乌衣巷的无辜者,可以算得上是帝国对鬼蜮的献祭。
用一小部分人的命,换来世界的延续。
祁寒不是不明白,这是不得已之举。
在这个世界,众生从来不够平等。
生命就和其他东西一样,是放在天平上,可以称斤论两的东西。
可从来如此,就意味着正确么?
“我想改变这一切。”祁寒的语气很平静。
死就应该是死,生就应该是生。
生与死的界限,不应该如此模糊。
祁寒当然知道,帝国此举算不得错,他们要保下限。
百姓也没错,他们更无辜者。
但若人人都没错,大家却都过得不好,那只能是世界的底层逻辑出了问题。
“都是世界的错”听上去很中二,有时候却自有道理。
他既然得到了旁人都不曾拥有的道路,就应当将名为“太白”的星辰,重新点亮,让世界恢复光明。
升级,是知晓自己注定会被众神盯上,必须变强以自保;
但在内心深处,他也想为那些给予他善意的人们,一点光芒。
“我本打算,在推门之后,就舍弃感情。”
“只要顺着一个目标坚定不移走下去,所做的决定是由于理性,还是感情,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会陪叶弦一起疯,一起演。
会尽量回馈他人的善意。
因为他早已打定主意,将这些值得纪念的事情,藏在心中。
就算来日放弃情感,无欲无求,可只要翻阅这些过去的美好,就能提醒他昔日的理念,不至于走歪。
可现在,他第一次怀疑,这个决定是否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