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敏感觉自己漂浮在黑暗中。
远处是几个熟悉的人影,她往那几个人影跑过去,跑了很久,他们还是距离她那样远。
然后她觉得自己没有力气了,那几个人影却瞬间出现在她的眼前。
有佳佳,哥哥,还有燕冬……
她问,“我这是又回来了吗?”
但是没有人回答,他们只是在微笑,然后他们的影子变得模糊,渐渐消失,她觉得自己又飘在虚空之中,再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重症监护室外面,朋友们走后,木晨曦一直恍恍惚惚发着呆,命运降临时候的无力感包裹了他。
大概晚上九点钟的时候,电话响了,他摸出来一看,来电信息又是‘淇飞飞’。
他想着人家帮他救回来敏敏半条命,就把电话接了起来。
她说话还是像以前一样直接又简短,“你们在哪家医院?我来看看你们。”
“在……”木晨曦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市人民医院。”
“好,十五分钟。”
“好。”
十五分钟后,她准时到了这里。
牛仔裤、马丁靴、毛绒夹克,以及和以前一样硬朗的短发小辫子。
木晨曦站起来跟她打招呼,许淇摆了摆手,走了过来。
此时这里仍然只有他们两个人,她隔着一个空座位坐了下来。
木晨曦的电话也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座机,他接起来,对方是个女声,“你好,海云市人民医院重症医学科,请问是木晨曦吗?”
木晨曦蓦地站起,“对,我是。”
“麻烦来一趟医院,医生找。”
木晨曦一阵紧张,赶忙说,“我没走呢,马上进来。”
“哦,好。”
木晨曦挂了电话,朝许淇丢下一句“我进去下”,然后就推门进去了。
病房有密码锁隔离门,他进不去,他只是张望了一下,知道敏敏在里面,心里得了一丝的安慰,然后就快步去了医生办公室。
敏敏的病情恶化得很快,然后医生对他说了最新的方案。
“上ecmo?”虽然早有预计,但是听到这个名词,他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耳朵。
医生点点头,“上了呼吸机,氧饱也回不去,为了避免缺氧造成多器官衰竭,或者突发心衰,而且你爱人这么年轻,身体也不错,我们商量了一下,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早点用ecmo介入。”
木晨曦很恍惚。
医生以为他没听懂,就解释了一番,“你爱人白肺很严重,我们给她上了免疫支持治疗,但是她的肺功能已经不足以维持她的血氧水平了,早些时候做了气管插管,有所改善,但效果不佳。所以需要ecmo来辅助呼吸,让她的肺能够得到休息,以保证其他脏器的氧气消耗,这个你能明白吗?”
木晨曦点点头,恍恍惚惚间问道,“应该不会有其他后遗症吧?”
“你爱人自身身体还行,我想预后应该不错,另外就是,早点上ecmo,以免感染进一步扩大,如果感染入侵心包,再发展成心肌炎,到时候情况就复杂了。”
“我签,医生,”木晨曦没料到自己竟然啜泣了起来,“只要能让她过这一关,我都签!”
医生把同意书递给他,他马上就签字了。
一边签字一边自语,“她怎么就发展成重症了呢?”
医生隐蔽地微叹一声,安慰他,“ecmo虽然是最后手段,但是ecmo基本都能把人拉回来,你要相信你爱人,还有现代医学,我们会尽力。”
木晨曦迷茫地点着头。
医生拿着同意书准备离开。
木晨曦说,“我今天还没探视过,能不能看看她?就一眼。”
医生点了点头,让他去戴口罩穿鞋套,然后全身消毒,最后才开了病区密码锁,让她进去了。
负压病房里就两个病人。
医生带着他走到了敏敏床前,他决然想不到做ct的时候还能俏皮一下,还能有说有笑的她,此刻整个人都严严实实地盖在被子里,只有个脑袋露在外面,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
监护仪滴滴地响着,声音很缓慢,旁边有呼吸机的噪声。
木晨曦忍不住了,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但他也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两分钟之后,护士过来让他出去了。
敏敏躺得很平,终于不再是平时睡觉时,蜷缩成一团的蚕宝宝样子了。
木晨曦把眼泪擦干净,慢慢走出了icu的大门,过一会儿,敏敏就会被接上ecmo,体外膜肺氧合,也就是机器心肺。
那是一台巨大的外部设备,可以在一段时间以内完全替代心脏和肺的全部功能。
他的那些杂乱冷知识里有一条关于ecmo的新闻记录——某个重症心肌炎患者,自身心脏完全衰竭失去功能之后,靠ecmo维持了一个月,最后炎症消退,心脏恢复自主跳动,最终成功治愈出院。
她这么坚强,一定也行的。
她只是感染,这种感染只要能维持住生命,免疫迟早都会赢。
这是旁观者的愿望,此时躺在病床上的敏敏其实什么也不知道。
有时候昏睡着比醒着好,昏睡着没有痛苦,好似生命的过场剧情被按了一下回车键,跳过了。
……
他一出门,许淇就走过来问,“你老婆还好吗?”
木晨曦整理了一下思绪说,“走,坐下说。”
“哭过了啊?”
木晨曦伸手挡了一下,“没事。”
许淇见过他咆哮,见过他苦闷,见过他死扛,见过他无能狂怒,见过他执拗,见过他开心和兴奋,唯独没有见过他哭。
于是她心里也拧了一下,然后她坐下了,还是和刚才一样,中间隔着一个空位。
木晨曦说,“刚刚医生叫我进去签了同意书,马上给她上ecmo。”
“那不是危重病人才需要的吗?”
木晨曦说,“她就是危重症。”
“这也太突然了。”
她算是敏敏的救命恩人,木晨曦就把这一天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
“所以……”木晨曦说,“还是谢谢你,虽然昨天不知道会发展得这么快。好了……大,大淇,你算是救了她的命。”
许淇想,你倒是琢磨了一下才想起这个曾经不太亲近又不太疏远的称谓,原来大家都长大了,挺好。
她微笑,试图以微笑缓解一下他的紧张,“别这么说,是她命好,谁叫昨天我想去长蕙路看看呢?所以如果阎王非要来索命,也用不着安排我去长蕙路走一圈。”
“嗯,对。”木晨曦说,“我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跑去那儿。”
“她觉得拖累你了,”许淇说,“我看到她的时候,她一直在念叨,好像你要来找我重修旧好一样。”
木晨曦望着对面窗户外漆黑的夜色,明白了原因。
于是他陈述着解释,“她有双相情感障碍,也就是狂躁症加抑郁症,她是很严重的那一种,昨天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
虽然他说得平静,但是却在许淇心里造成了冲击,她万万没有想到,木晨曦会娶一个需要悉心照顾的人到他身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