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杯酒已经递到杨佐贤唇边。
    而那酒杯，似乎也旋转了一般，里面的酒水打着旋儿，水波荡漾。
    翠柳儿媚眼如丝：“四少，请喝酒！”
    习惯且享受被这里的姑娘们投喂的杨佐贤却没有张口，一双眼变得深沉如海，一只手抓住了她柔若无骨的手腕，另一只手拿过那杯酒，在翠柳儿刚升起的惊讶中，酒水灌进了她微张的嘴里。
    动作很快。
    在翠柳儿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酒已入喉。
    刚刚还巧笑俏兮，媚眼如丝的翠柳儿突然脸色大变，她伸手就要去抠自己的喉，却被杨佐贤抓住了手，并顺势将她压住：“柳儿，你来的晚了，只罚一支舞怎么够呢？怎么也得自罚三杯，这才一杯呢！来，本少亲自伺候你，再喝两杯！”
    说着，他又倒了两杯酒，一并灌入了翠柳儿的嘴里。
    翠柳儿不住咳嗽，脸胀得通红，似乎想努力将酒咳出来，可根本就徒劳无功。
    她的眼神渐次绝望，脸色变得苍白，刚刚的娇媚和妖娆全都不见了，只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四少，奴，奴已罚三杯，可，可不可以放开奴家，奴想更衣！”
    “那怎么行呢？”杨佐贤悠悠地笑：“才三杯酒就想更衣？柳儿啊，你是不是看不起本少？”
    翠柳儿很急，可杨佐贤不放手，她根本挣不开。
    偏偏杨佐贤还一副寻香的样子，凑在她的脸颊边轻嗅，笑嘻嘻地说：“柳儿真香，不枉本少等这么久。今儿个，本少要跟柳儿并赴巫山，柳儿不会不愿意吧？”
    翠柳儿都快急哭了：“四，四少，奴，奴只卖艺不卖身，不，不……”
    杨佐贤脸色一沉，阴冷一笑：“怎么，在我大哥面前，就能曲意逢迎，在本少面前，就只卖艺不卖身了？”
    他伸手一推，翠柳儿就跌坐在地上。
    翠柳儿面色原本就惨白，这时更是大变：“没，没有的事，四少……”
    “你喝下了自己亲自调配的毒酒，确定要在这里继续跟我虚与委蛇？”杨佐贤的话阴冷又尖锐。
    他拿过桌面的一块帕子擦了擦手，将那帕子往翠柳儿身上一扔：“跟本少说实话吧，要不然，你、还有你的妹妹都别想活。”
    他忽地又笑了：“其实你不说本少爷已经知道了，只不过要从你口里说出来，让本少决定，要不要你和你妹妹的命！”
    翠柳儿身子抖如筛糠，看着杨佐贤的眼底深处，有了惧意。
    可她还是摇头，嘴硬地道：“四，四少误会了，酒，酒没毒，奴也不，不认识大少……”
    “呵呵，蠢货！”杨佐贤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柳傲雪，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人呢？仇人害得你家破人亡，你还替仇人卖命。”
    翠柳儿眼瞳紧缩。
    柳傲雪，这个名字几乎已经被她尘封在记忆的深处，她不配叫这个名字，她也不配想起这个名字。
    她也曾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姐，她爹，一个贡生，在书院里当夫子。
    她们有个幸福的家，爹娘恩爱，她和弟妹孝顺乖巧。
    十年前，爹娘外出访友，却突然死在半路，死得不明不白，官府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死于山匪之手。
    将爹娘下葬后不久，一伙人拿着她爹亲自画押的巨额借条，逼着她们还钱。
    家产全被卖了也不够，为了保护弟妹，她只得签下卖身契，流落到万香楼这个肮脏的地方。
    好在她从小被爹娘好生培养着，琴和舞都很不错，在这万香楼里，靠着这两样，她为自己博得一线生机，没有沦为只能接客的妓子，可以卖艺不卖身！
    她努力攒钱，托人捎给弟弟妹妹，她这一辈子已经毁了，她想让弟弟一定要去读书科举，让妹妹找个好人嫁了。
    万香楼里，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可现在，这个杨四少却直接叫破了她的名字。
    “你，你，你说什么？谁，谁是我仇人？”
    杨佐贤轻哼一声：“十年前，你十五岁对吧？你爹爹有一个得意门生，他老是找借口到你家吃饭，给你送礼物。他翩翩公子的模样，那你芳心萌动，对吧？”
    翠柳儿身子又抖起来。
    随着杨佐贤的话，让她压制着的记忆一点一点解封。那像上辈子一样的回忆，侵蚀着她的脑海，让她头痛欲裂。
    那些曾经的美好又怎么可能忘得掉呢？只是她身陷污淖，不敢再想起而已。
    “那公子长相英俊，出手阔绰，谈笑风生，翩翩如玉，是不是还和你私定了终身？”
    杨佐贤轻笑了一声，笑声很残忍，说出的话更残忍：“那公子还真回去跟爹娘说了这件事，要跟自己早已定下亲事的未婚妻退婚，娶你！可惜呀，一个小书院里的一个普通夫子的女儿，又怎么能入得了身家富贵的人的眼？”
    “你以为你爹娘是遇山匪死的吗？错啦，是那公子的母亲找了山匪劫杀的。他们杀了你爹娘后，直接砍下了你爹爹的一只完好的右手，在一张借条上画下了押。你还不起那子虚乌有的债，被卖入青楼。你看，问题不就解决了吗？一个入了青楼的女子，又怎么可能娶回家当媳妇呢？”
    翠柳儿眼睛瞪得老大，整个人震惊在当地，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嘴唇嗫嚅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心里念着你的情郎，当初没能和他告别就被辗转卖掉，是你的遗憾。你最大的愿望，就是护你弟弟科举，护你妹妹平顺。没想到四年前，你竟然见到了你的情郎，你把你当年的遭遇告诉了他，他怜惜你，与你互诉衷肠，诉说这么些年你突然失踪后他的相思和牵挂，无奈和断肠。你一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将自己清清白白的交给了他，你很高兴。他每个月最少会来见你三次，你们如胶似漆。那是你最幸福的时候，是吧？”
    翠柳儿不说话，也不知道是因为毒，还是因为心中的绝望，她整个脸上死气沉沉，只有眼珠间或一轮，表示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