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元春正在扫院子,已经扫到了后园。
春日间,万物复苏,枯草衰枝极少。她这打扫也不过就是划拉划拉。
红豆偷偷跑过来,见附近没人,便躲在大殿后的转角处探出头去,招手叫她:“贾女史!贾女史!”
元春冷冷地斜了她一眼。
昨日直到午后她才回来,姑姑却已经离开,留下的荷包里只有两千五百两银子。
她给家里递信开口,要的是三千两。
她自己的爹娘自己清楚,她要三千两,她娘只会多给,绝不会还价。
所以,面前这个作死的蠢丫头,生生地吞了她至少五百两银子。
想到这里,元春不由得暗暗埋怨姑姑贾敏:自己千叮咛万嘱咐让她留下等自己,偏她就因为吃了王熙凤几句话,竟然都不敢在东宫停留了!
银子这种要紧东西她都能随手托给一个陌生的宫女转交……
蠢货!
贾元春一边腹诽,一边冷着脸走过来:
“你是你们主子派来监管我的人,你跟我说话又不犯天条。做什么这么鬼鬼祟祟的?
“你找我何事?”
红豆急得跺脚,小声告诉她:“你姑姑,昨儿那位贾夫人,她回去就跟林大人和离了!”
“什么!?”贾元春额上的青筋都要跳起来了,“你胡说!我姑姑姑父夫妻恩爱……”
“就是因为你!”红豆瞪着她,嘴里的话刻薄恶毒,“你若能安分守己,你家里那进不来宫中的娘就不会逼着你姑母传递东西。
“虽然王良娣看在林大人面上没有计较,但毕竟发下了永远不再与贾夫人相见的话。
“而且,听说贾夫人两回进宫都是瞒着林大人的,这人家夫妻还能有好?
“有你们贾家这种娘家在中间这样搅和,再好的夫妻也能被你们搅和散了!
“你还在这儿惊讶上了!我呸!装的哪门子的单纯善良!?你也配!”
贾元春冷汗都下来了!
她、她娘、王家,可以说早就把王熙凤得罪透了!
王熙凤还能这样管她的事情、收留她住下,甚至还特意拨了人“监管”她,这其中便有林如海、贾敏的面子。
如今贾敏竟然就因为这一趟入宫,就能跟林如海和离,可见她这心机手段实在是太差,竟然连自己的丈夫都笼络不住……
以后在王熙凤面前,只怕再也没有人能帮自己转圜了……
这真不是个好消息啊!
贾元春一边思索,一边走开,继续低头扫地去了。
红豆看着她无动于衷的脸,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这年头,哪怕再大的世家大族,没听过嫁人十年的女子和离之后,能再过上好日子的!
她就这么把自己嫡亲姑母的一辈子毁了,竟然半点愧疚懊悔都没有!
“什么世家大族,都是些吃人肉喝人血的禽兽!”红豆悄悄骂了一句,再小心地观察着周围,缩回了身子。
傍晚,在宫城关门的前一刻,景黎把和恪郡主和林黛玉带回了东宫。
王熙凤忙先把和恪抱在了怀里,然后紧紧地看着林黛玉,担心地问:“姐儿还好吧?可受了委屈?”
景黎在旁,看了和恪一眼,退后了半步。
“何止委屈?!那贾氏险些就要指着翟县主的鼻子说她心怀不轨了!还说林妹妹不孝、白眼狼!
“我看林大人就不该跟她和离,而是休了她!”和恪气得声音大到院子里都能听见。
王熙凤看着林黛玉那巴掌大的小脸儿上瞬间便青白交加地落了泪,忙拍了和恪一巴掌,道:“行了!就显你长嘴了!一身泥土,赶紧去沐浴!”
赶走了气哼哼的女儿,王熙凤这才把林黛玉拉到身边,柔声安慰她:
“你娘也不是故意要当着人羞辱你的,她是你娘,你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只有疼你爱你,绝不会故意害你。
“只是,她夹在夫家和娘家之间,实在是为难罢了。
“如今她跟你爹爹分开,一则她自己不为难,二来也不让你爹爹日后为难,三则,”
王熙凤说着,轻轻地把林黛玉耳边的碎发捋到而后,低声哄她,“你那外家重名利、轻骨肉,连嫡亲的长孙女都能轻易抛进宫中受罪;
“待你日后长大,又因你娘的关系跟他们走得近了,难保他们不会把歪主意打到你身上。
“如今,永宁公主和翟县主为证,你娘的行止荒唐、满口胡言,更兼着还不念亲情、刻薄女儿;
“以后若是荣国府打着你娘的旗号插手你的事,这二位先就会出来阻拦,再不用你去苦苦分辩了。”
林黛玉听她所言有理,顿时又开始担心母亲,眼泪汪汪地问她:“那我娘回了荣府,会不会被他们欺负?”
“你娘既然都能对着翟县主大放厥词,自然在口齿上不会真的输给谁。
“先前是她没想明白,如今她跟你爹爹分开,想来荣府的态度会顷刻大变。她亲眼见证了,自然也就会明白过来。那就没谁能欺负得了她了。
“只是一条,母女连心。她即便在外头再怎么表现得跟你关系恶劣、情分浅薄,想来荣府的人也是要到你跟前试试能不能撞几下子木钟的。
“这几日我能寻着借口让你跟和恪在宫里躲几天。
“但总不能躲一辈子。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怎么才能对付得来贾家呢?”
王熙凤看着她,引着她思考,自己寻找答案。
出乎她意料的是,林黛玉实在是聪慧,半点磕巴都没打,便开口道:“我不应付他们。他们压根就见不着我。
“以后我要么跟着郡主住在公主府,要么就等爹爹来接我再回家,早上也由爹爹送我去公主府上课。
“左不过再坚持这两个多月罢了。
“禅位大典之后,郡主必定是要回宫的。到时候别说翟县主,便是我,也应该要留在宫里伴读。
“一场书读下来,怎么不得七八年?
“到了那时候我再出宫,我就不信他们还有脸来找我!”
王熙凤呵呵地笑了起来,抱着林黛玉贴她的额头:“我们林姐儿可真是聪明!”
林黛玉脸红红的。
和恪嫉妒地从门外探头进来:“母亲。”
“你又作死!谁让你头发湿着就到处跑?!赶紧去擦干烘干!还有衣裳!穿这么单薄,光裹个披风有什么用?!”
“娘,我错了我错了我这就去擦头发穿厚衣裳……娘,你巴掌很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