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昱恒受诏进宫面圣。
正遇睿宣帝与明相在御书房议事。
“王爷,随我偏殿休息片刻。”
李德海李公公每每见到荣王总是一副看不够的慈爱模样。
“有劳公公了。”楚昱恒拱手,便随李公公去了。
“王爷久经沙场多年,难得得闲,定要好好修养修养身子啊。”
李公公弓着腰引在前面,不停的侧回着头,低眉笑着看向楚昱恒。
楚昱恒谦和有礼道,
“多谢公公挂怀,李公公侍奉了两代君王,劳苦功高,如今年事已高,才更应该注意身体才是。”
“这是老奴分内之事不足挂齿,老奴有幸活至今日,还当得益于王爷当年搭救之恩。”
“哦?还有这事?本王怎么不记得了?”楚昱恒疑惑。
李公公酣然一笑,
“王爷贵人多忘事,好事做多了,自然不记得其中桩桩件件。
王爷小时候就生得一副菩萨心肠,
对待下人慈悲,宽仁,又乐善好施,
老奴那时候快病死了,王爷听闻,还是从太妃宫里偷了一根人参送来给老奴续命的。”
楚昱恒仔细回想,恍然大悟,
‘哦,对,是有这么回事,
我记得那时候父皇也病着。
可惜他们不让我去见父皇。
我那时候不过四五岁的年纪,
我怕公公死了,便没人照顾父皇了,
看吧李公公,本王哪里是为你,
本王自小心思就是狡猾的,
没成想公公竟然记至如今,今日听本王这么一说,是不是有种真心错付的感觉呀。’
二人好一番惬意的笑,
宫中总是剑拔弩张的,鲜少有这般肆意玩笑的时候。
李公公退至门外,忍不住向内多看了几眼。
眼底的笑意逐渐褪去,哀色顿上心头。
睿宣帝没有召楚昱恒前去御书房,而是独自一人轻步去了楚昱恒所在的偏殿。
门口望去,
荣王正在提笔作着画,
那样子安静又无求,
像极了他小时候未曾上山拜师学武的时候,
他不喜欢喧闹,总喜欢一个人躲在某处不是作画就是看书。
荣王打小就博学多才,长相又是极其出挑。
睿宣帝时至今日也不明白,
先帝有六个儿子,
为何偏偏选中了他这个外人眼里最不起眼,最庸碌无为的人来接管江山。
睿宣帝很想做出一番事业来证明自己,
可他也恨自己,
他恨自己为何在无能为力的时候总会想起荣王。
他忌惮荣王,万事防着荣王,却又要仰仗他,渴望他的意见和指点,
他总能看到自己看不见的东西,想到自己想不到的方法。
该死啊,真该死。
睿宣帝越发的恼怒,门口闹出挺大的动静,这句该死竟不知到底说给谁听的。
“皇兄,您那边商议完了,”
楚昱恒连忙站起,笔尖最后一点墨汁滴在了枝头,让最后一朵寒梅雪中盛放。
睿宣帝端起楚昱恒刚刚画的寒梅图,
“嗯,荣王这画功不逊当年啊。”
楚昱恒笑道,
“哪里啊,明显手生了,你看那梅花呆若刻板,臣弟要毁了的,可别脏了皇兄的眼。”
睿宣帝挺烦他这副阴阳怪气的样子便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楚昱恒憨憨一笑,拿回自己的寒梅图故意打趣道,
“等哪日江山稳固四海升平皇兄用不到臣弟的时候,
臣弟就远离京都,
找一处好山好水的地方当一个名震天下的画家。
到时候臣弟的画作也如那帮传世大家一般,千金难求,受世人供养。
臣弟宏愿如此,只等皇兄何时给臣弟机会才好啊。”
“胡说八道。”睿宣帝随手抄起一本古籍甩到了楚昱恒身上。
楚昱恒只装傻充愣的傻笑,
也不主动问话,也不向上引话,
最终还是睿宣帝忍不住了,主动开口道,
“官矿一事,你有何人选?”
傻子装过头了也不行,适得其反反糟猜忌,
楚昱恒干脆也就开门见山了,直截了当回复道,
“皇兄可从官矿原本那些负责事项的人中提拔几人。
这些人定要是之前与魏家有过过节的。
最好是在百姓心中声望和口碑好些的。
一来可以快速恢复官矿的生产,二来可以平息众怒。
至于主领事人,皇兄可选择方家的人作为引子。
皇兄别忘了,
觊觎景辰身份的人太多太多了,保不齐就有心生妄念的。
皇兄敲山震虎,
不但可平衡方家和明家的势力,更可顺势铲除一帮外戚佞臣,
不管日后皇后会不会生出皇子,
至少眼下皇兄只有景辰这么一个可继承大统之人。
为其扫除障碍势在必行,也不容刻缓。”
楚昱恒的话让睿宣帝整整失眠了一夜。
当他看至眼前一丈远的时候,人家已经看到了山的另一头,那种说死也追不上的感觉难受得睿宣帝胸口一阵阵的刺痛。
他喊来了太医,太医用尽了办法都对他的头痛束手无策。
皇后伺候在榻前,不停的为睿宣帝擦去额上的冷汗。
“陛下,许家七姑娘医术不比太医院的差,
不如,不如让许家姑娘前来为陛下行针排解疼痛可好?”
睿宣帝别无他法,许安随连夜入宫。
皇帝的寝宫内整整齐齐站了十几位太医。
许安随每一针将下不下的时候,那十几位太医好似树上站了一排整齐划一的鸟,
歪头的动作都是一致的,死死盯着许安随手里的银针,
生怕许安随一个不轨,扎错了地方去。
许安随心里暗笑道,
“狗皇帝,亏心事做多了吧。
一针扎死你倒是便宜你了,
我才不会让你死得那么容易。”
许安随眼角带着不被察觉的笑意,
每一针都恰到好处的在各个穴位上游走。
“不对啊,许姑娘,这位置会充血,不宜下针啊。”
太医院的主管事循规蹈矩惯了,自然不懂许安随针法之妙处。
许安随双手一瘫,将银针递到了太医面前。
“不信我,你来,若信我,就好生瞧着,这是素心神医独创的针法,寻常人学得皮毛自可受益匪浅。”
一听素心的名号,所有人都哑然了起来。
那银针插入睿宣帝脑顶的时候,一汩黑血顺着银针直喷了出来。
众太医呼啦一声集体后退了几步。
那种你死定了的眼神看得许安随直想笑。
许安随用洁白的绢帕将黑血擦拭干净。
睿宣帝的脑袋被扎得像只刺猬,眉心两点更是完全变成了乌黑之色。
“好了。”
许安随拔出了最后一根银针。
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水,足足一个时辰,后背已经浸湿了。
睿宣帝缓缓睁开眼。
不仅顿感眼睛清澈了不少,脑中的那些浑浆糊般的感觉也不复存在了。
“陛下可有好些?”许安随柔声问道。
睿宣帝在皇后的搀扶下缓缓起身,上下左右摇了摇头,
“不疼了,不疼了,朕的头不疼了。”
睿宣帝喜出望外,
即刻让许安随写下了针谱,发去太医院的所有太医好生研磨学习。
宫门早已落锁,许安随只好留宿皇后的凤仪殿。
“许姑娘,怎么样?”
许安随当然知道皇后问的什么,
她用力点点头,
“正如我猜想的那般,陛下,陛下脉象实虚得狠,已无再生子嗣的能力。”
许安随说他不能生,睿宣帝便不可能再有子嗣。
许安随说他身体虚,他睿宣帝必会越发的体虚多病。
皇后恍恍的坐在殿中一言不发。
没有皇子傍身,这个后位她又能做到几何呢?
没有皇子,她日后又拿什么能够保护荣王一世安康无虞呢?
环儿愁眉苦脸的扶在皇后膝前。
“娘娘,咱们可怎么办呢?”
方贵妃已经骑到皇后的头上了,宫里人拜高踩低,就连宫人也越发不把皇后当回事了。
皇后深深低下了头,又猛然的高高将头抬起。
“环儿,别怕。”
皇后摸了摸环儿的脑袋。
“宫中不是有皇子么,抢来便是,只要我一日是皇后,我就是他们的嫡母。
谁生的不重要,
谁能活到最后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