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当血肉屏障开始裂开时，没人敢靠近。那张巨大的屏障曾经像母神的庇护一样可靠，如今却变得像一块腐烂的肉，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啃噬。
    腐化的痕迹从屏障的底部蔓延开来，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在涂抹恶意，浓稠的黑绿色液体从裂缝中渗出，落地后冒起一阵阵刺鼻的白烟。
    “它活了。”索伦坐在机械椅上，低声嘟囔，手里的工具掉在地上，滚到赵情脚边。
    “你在说什么？”赵情弯腰捡起工具，目光却死死盯着屏障。
    屏障上浮现出的脸开始动了。
    那是扭曲的、模糊的、仿若搁浅的鱼一样湿滑的脸，数量越来越多，它们仿若从深渊中爬出，带着无声的痛苦，将自己嵌进屏障的血肉中。
    “它们……它们在看我们。”赵情的声音颤抖，指着其中一张脸。
    那脸没有眼睛，却能感受到一种冷冽的注视，像锈铁划过玻璃，让人从骨头缝里泛起寒意。
    “母神的屏障出事了。”李长风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干涩得像荒漠里的沙砾，“这不是污染，这是……侵占。”
    一阵低沉的笑声响起。
    不是人群中的谁发出的，而是从屏障上传来的，像是几百人同时喉咙里冒出的噪音，含糊不清，却带着某种直击灵魂的寒意。
    “这东西在笑。”艾琳娜用义肢撑住自己的身体，强迫自己站直，“它在嘲笑我们！”
    乔娜走上前，脚步轻得像飘动的烟尘。
    她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手背的皮肤瞬间裂开，无数红色的细丝从伤口中涌出，在空气中蠕动着，组成了一只巨大的血肉手掌。
    “母神的庇护不能被玷污。”她的声音冷硬，像刀锋切割空气。
    触手猛地拍向屏障，砰的一声巨响，那些脸同时张开了嘴，无数尖利的啸声像针扎进耳膜。
    “别停下！”赵情捂着耳朵，眼睛死死盯着乔娜，“干掉它们，快！”
    乔娜的触手继续抽打，屏障开始裂开更多缝隙，黑绿色的液体喷涌而出，染得地面冒起腐蚀的气泡。
    “这不是办法！”索伦急了，操控着机械椅向后退，“它们只会变得更强，这东西是……是活的！”
    “它们已经被污染了。”乔娜低声说。
    她的目光转向信徒们，扫过每一张脸。
    “背叛母神者的下场，也会如此。”
    空气里弥漫着腐臭与恐惧。
    就在这时，屏障中裂开的最大一块肉瘤猛地张开，露出一只巨大、诡异的眼睛，那眼睛像发光的水母，幽绿的光波荡漾开来，扫过站在城墙上的人群。
    “它看到了我们！”有人大叫，转身就跑。
    但还没跑出几步，那人的腿开始冒烟，肉体被一层绿色的光吞噬，接着整个人仿若被剥了皮一样倒在地上抽搐。
    “该死的外神信徒！”艾琳娜拔出枪，对准屏障就是一阵激光扫射。
    光束穿过血肉，爆裂的黏液四溅，然而那只巨大的眼睛毫无损伤，反而显得更加活跃。
    “住手！”乔娜厉声呵斥。
    艾琳娜停下动作，目光却没有离开那只眼睛，“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眼看它就要吞了整座城！”
    乔娜没有回答，而是将手按在自己胸口。
    她的身体开始变化，皮肤裂开，血肉翻涌，触手如同无数鞭子般挥舞。
    “你打算——”李长风上前一步，但被赵情拦住了。
    “让她来。”赵情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
    乔娜的触手猛地刺向那巨大的眼睛。
    它的反应极快，瞬间闭合，绿色的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邃的黑暗。
    但乔娜的动作更快。
    触手分裂成成千上万条细丝，硬生生将那黑暗的裂缝撕开。
    屏障开始崩塌，那些扭曲的脸化作碎片，血肉掉落，散发着腐烂的气息。
    乔娜站在血肉废墟中，目光冷冷地扫过仍在发抖的信徒。
    “这是第一次。”她开口，“也是最后一次。”
    没人敢回答。
    屏障后方的天空突然泛起一抹诡异的紫色，仿若一只巨兽的影子隐约可见，缓缓逼近。
    夜幕降临时，圣城的天空染上了一种诡异的紫红色。信徒们聚集在广场上，抬头望向那不属于人间的光景。
    一轮巨大的血月悬挂在天幕之上，圆满得不真实，仿若是某种巨大眼球在注视着地面。
    空气变得黏稠，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吸入腐臭的血。
    赵情握着手中的药瓶，发出一声轻颤，“这……这是启示？”
    艾琳娜摇摇头，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阴沉，“启示？这更像是诅咒。”
    忽然，人群中传来阵阵低语，像是来自深海的歌声。每个人的耳边都响起了声音，那声音轻柔却刺耳，像指甲刮擦生锈的金属。
    “听到了吗？”索伦的机械椅发出嘎吱声，他抬头，眼中闪着隐隐的恐惧。
    “闭嘴！”李长风低吼，拔出长刀指向虚空，“听着这些东西，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然而，无论如何捂住耳朵，那声音仍然钻入脑海，像潮水一样淹没理智。
    “他们在说什么？”赵情捂着头，声音颤抖，“他们……他们在告诉我们真相？”
    乔娜站在祭坛前，面无表情。她的双眼盯着母神祭坛上方的一块黑色水晶，那东西仿若吞噬了血月的光辉，闪烁着深不见底的暗芒。
    “水晶。”她低声喃喃，“它在吸收血月的力量。”
    艾琳娜靠近了一步，紧张地低语，“乔娜，这不是我们的东西，对吧？这……这从哪里来的？”
    “几天前它就开始出现了。”乔娜的声音有些干涩，“起初只是块小碎片，但现在……”
    黑色水晶已经长成了一块尖锐的晶塔，像母神祭坛的另一只眼，死死地盯着众人。
    “它正在融入祭坛。”赵情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栗。
    乔娜没有回答。
    她伸出手，手指碰触到那块水晶的一瞬间，一阵冰冷刺骨的感觉从她的指尖蔓延到全身。
    那低语，变得清晰了。
    “背叛母神吧……她不会救你的。”
    乔娜猛地收回手，眼神骤然变冷。
    “它在试图……分裂我们。”她低声说，目光扫过那些目光呆滞的信徒。
    “可它说得对吗？”艾琳娜忽然冒出一句。
    “什么？”乔娜转头看她。
    艾琳娜抿紧嘴唇，似乎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了什么，“母神真的会……保护我们吗？”
    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安静了。
    低语声却变得更加狂乱，像潮水拍打耳膜，混杂着笑声、呓语、啃咬骨头的声音。
    乔娜闭上眼睛，手背的血肉再次裂开，触手蠕动着从皮肤下涌出，带着粘腻的湿声，空气里隐隐带上了铁锈味。
    “母神从未背弃我们。”她的声音坚定，仿若为自己强行打上了一层盔甲。
    可那声音仍然在耳边低语。
    “她早已放弃了你们……”
    乔娜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望向母神祭坛，那本应是她力量的源泉，如今却被黑色水晶污染，变得陌生而阴冷。
    “乔娜，你相信吗？”李长风忽然开口，声音沉重得像石头落地。
    她没有回答，只是攥紧了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弥漫的腥气愈发浓烈，她的喉咙仿若被堵住，只能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母神从未背弃任何一个信徒。”
    可她的目光，却死死盯着那块水晶，眼神中多了一丝无法掩饰的迷茫。
    “那……背弃母神的又是谁呢？”
    血月的光透过黑色水晶时，整个祭坛周围变得扭曲起来。
    那扭曲并非真实的视线模糊，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错乱，像是五感被翻转、切割，重新拼接成了难以理解的形状。
    空气不再是空气，而是某种有质感的东西，像湿滑的血肉摩擦皮肤；声音不再是声音，而是一种刺入大脑的震动，带着无尽的低语。
    乔娜站在母神祭坛前，脚下的地面微微颤抖。
    她的目光锁定在那块黑色水晶上，指尖的触感仿若还留着刚刚碰触它时的冰冷刺痛。
    “它是活的。”她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像喉咙里卡着沙砾。
    “活的？”艾琳娜猛然转头，眼中充满惊恐，“你在说什么，这东西怎么可能是活的？”
    “你听到了吗？”乔娜没有理她，只是看着水晶，声音压得更低。
    艾琳娜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那些低语……它们从水晶里出来了，对不对？”
    乔娜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血肉触手从她的手腕裂口中伸出，缓缓向水晶靠近。
    触手刚刚接触到那黑色晶体，一阵强烈的反震力猛地击中她。
    她向后踉跄了一步，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别碰它！”李长风猛地拉住她的手臂，将她往后扯，“它在吸收你的力量！”
    乔娜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甩开了他的手。
    “如果我们不管，它会继续侵蚀整个祭坛。”她声音低哑，带着一丝决绝。
    “那你也不能一个人去送死！”艾琳娜怒吼着，站到她身前，“这东西连母神的力量都在吞噬，你以为你能对抗它？”
    “我不知道。”乔娜的语气平静得令人发寒。
    “但如果我不试试，我们就只能等死。”
    她转身再次靠近祭坛，那低语声变得愈发清晰。
    “你逃不掉……背弃她吧，她不会保护你的……”
    那些声音像无数只手在抓挠她的脑子，疯狂、嘲笑、恶毒，试图撕开她最后的防线。
    乔娜深吸一口气，眼神中涌现出一丝痛苦。
    她的脑海中闪过一片片过去的记忆——母神的庇护，信徒们的虔诚，自己一次次站在危难中挽救这座城的画面。
    “母神……”她低声开口，语气中第一次出现了犹豫。
    她的手触向胸口，那颗母神的圣徽冰冷而沉重，仿若千钧。
    “她真的会保护我吗？”她的喃喃声轻得像要随风散去。
    低语声忽然变得狂乱起来，仿若它们嗅到了她的动摇。
    “她早已抛弃你……你只是她的工具……放下吧……”
    乔娜的手攥得更紧，指节发白，血从掌心流出，滴在地上。
    “够了。”她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冷厉。
    她猛地回头，眼神扫过身后的信徒，扫过艾琳娜、李长风、赵情每一个人。
    “无论结果如何，”她的声音冰冷如霜，“母神的意志不容质疑。”
    话音未落，她的身体开始变化。
    血肉触手从背后喷涌而出，迅速缠绕在水晶上，将那散发着幽暗光芒的晶体死死包裹。
    水晶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尖锐的声音，像一百根指甲同时划过玻璃。
    乔娜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触手上的血肉仿佛正在被吞噬，但她没有放手。
    低语声变成了尖叫，似乎在抗拒她的力量。
    “母神啊！”赵情跪倒在地，双手合十，“保佑她！”
    “她在赌命！”艾琳娜咬牙，双拳紧握，恨不得冲上去。
    “赌命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李长风低声道，手握着长刀，目光死死盯着祭坛。
    就在那一瞬间，黑色水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爆裂音，像是一只愤怒的野兽发出最后的嘶吼。
    乔娜的触手猛地收缩，血肉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晶体，将它击得粉碎。
    空气安静了。
    血月的光依旧高悬，但那些低语消失了。
    乔娜站在祭坛前，浑身浴血，喘着粗气。
    “母神……”她低声喃喃，声音微弱却清晰。
    “她还在看着我们。”
    黑色水晶的碎片散落在祭坛周围，每一块都还带着暗淡的光辉，像极了死去的眼睛。
    乔娜站在那里，身体微微颤抖，血液沿着触手滑落，滴在地面，和破碎的晶体混成一滩诡异的泥浆。
    周围一片死寂。
    没有一个信徒敢靠近，也没有人敢出声。
    他们只是远远地看着，眼神中夹杂着敬畏与恐惧。
    “乔娜！”艾琳娜冲了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急促地喊，“你怎么样？还能站住吗？”
    乔娜缓缓抬起头，目光涣散了一瞬，随后聚焦在艾琳娜的脸上。
    “我还活着。”她的声音低哑，但稳如钢铁。
    艾琳娜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紧张却没有完全褪去。
    “那东西……”李长风走上前一步，盯着地上的碎片，“它真的被毁了吗？”
    “还没有。”乔娜轻声道，语气中多了一丝寒意。
    她抬手指了指那些晶体碎片。
    它们开始轻微地蠕动，仿若一群死而未僵的虫子，试图重新拼凑。
    “它在尝试重生。”她冷冷地说，抬起脚，用力踩下去。
    碎片在她的脚下发出尖锐的声响，破裂成更小的粉尘，光芒逐渐消散。
    “现在才是真的死了。”
    “乔娜……”赵情的声音带着颤抖，“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乔娜抬头，看向母神祭坛。
    “它是外神的投影。”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落在石头上的铁锤。
    “是用来撕裂我们信仰的楔子。”
    她的手缓缓放在祭坛上，闭上眼睛，仿若在感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