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爽姐霸气(上)
作者:空谷流韵   四季琳琅最新章节     
    贺鸣不知道自己算是高估还是低估了秋书记。
    说高估吧,秋爽没有为胡戈提供书面证词。
    说低估吧,人家秋书记,是自己直接冲过来了……
    国庆长假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贺鸣写完一份合同发给甲方爸爸后,打开手机软件,搜索口碑不错的撸猫咖啡馆,想约景春莹假期去玩。
    景春莹提过,她最近需要观察猫咪的各种姿态,给公司提交本季“动物吊坠”系列的珠宝设计方案。
    贺鸣刚买好双人撸猫套餐,秋爽就发起了通话请求。
    “贺律师,我现在已经到了振邦保险楼下,对,浦东陆家嘴,他们总部这里。我简单说两句,胡戈我联系过了,他在赶过来的途中。我会带着他直接进振邦,和话事人交涉。你来不来无所谓,因为这和劳动仲裁啊诉讼啊之类的司法途径没关系。但你毕竟是胡戈的本案律师,还联系我要过证词,所以我得跟你说一下哈。就这么着,过节愉快。”
    贺律师“噌”地坐直了身体:“秋小姐,哦不,秋书记,您别冲动。”
    那边传来爽朗的笑声:“大律师你放心,我一体制内的优秀干部,就算冲,也是讲道理的冲,就算动,也是有技巧的动,绝不会劳烦你大律师今天夜里来派出所捞我的。拜拜。”
    秋爽掐了手机。
    贺鸣没有犹豫,打上网约车,也往振邦保险的总部驰去。
    国庆前夕,上海各条高架,从午后1点左右的光景,就开始堵了。
    这边,贺鸣的车还在浦西龟速爬行中,那边,秋爽已经与匆匆赶到的胡戈接上了头。
    胡戈的惊讶,溢于言表。
    “秋书记,侬,要做什么?”
    秋爽的沪语,一改之前与胡戈在沟村吵架时的呱啦松脆,而是还原了上海女性说方言时,特有的又嗲糯又谐谑的韵味。
    “我做啥?我知恩图报可以不啦?侬之前对我们养殖户仁义,我今天来帮侬和用人单位有效沟通。哎呀,侬慌啥啦,我又不是旧社会上海滩的流氓咯。再说了,听贺律师讲了案情后,我真是觉得,就算黄金荣、杜月笙这种黑帮头子,也比你们老板懂江湖道义。”
    秋爽一面说,一面快速地往写字楼里去。
    走了几步,回头看看面露惊悚的胡戈,笑道:“侬放心,我跟人沟通,从来都是遵循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不会打起来。你不跟我进去的话,那你也太没有男人腔调了吧?我是给你出头哎。”
    胡戈听到最后一句,立刻从木偶,变成编组的战斗机,追随秋爽而去。
    五星级写字楼,大堂门禁森严,物业得替自己的业主们,把好第一道关,不能阿猫阿狗的都放上去。
    胡戈的出入门卡早就被收走了,从大堂到电梯的路,都进不去。
    但这种小事,怎么会难倒开局不用刀的秋书记。
    秋爽款步行至大堂前台,把印有国徽的工作证晃了晃:“小姑娘,麻烦侬接通一下振邦保险的前台,我是他们监管部门的,按照总会的通知,今天来突击检查。”
    物业的前台,赶紧致电业主的前台。
    业主的前台一听是监管部门的,又赶紧联系办公室主任。
    两分钟都不到,振邦的办公室主任亲自下到大堂。
    乍见秋爽,办公室主任觉得面生,但那种体制内处级干部特有的气质,又很明显。
    “领导您是上海局稽查二处的?贵姓?”
    秋爽容色端严:“免贵姓秋。稽查我不分管,我主要管信访条线。工作证和检查通知书要看么?”
    说着顺势去电脑包里掏证件。
    办公室主任连连摆手:“哦不不不,不用不用。监管部门莅临指导我司工作,我司从上到下,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
    秋爽嘴角一松:“你也不用紧张,我先和你上去,有些情况,需要当面和你们老总沟通一下。”
    办公室主任新说,卧槽,不用怀疑了,这说话的习惯,和之前来的检查队长一个味儿。
    不是厅局级,胜似厅局级。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处长治国”嘛。
    他于是更紧张了,但脸上还是挤出温婉面圣的笑容,正准备给秋爽刷卡,却见跟过来一个中年男人。
    “老师我看你面熟啊,咱是不是,以前在局里见过?”办公室主任对胡戈道。
    秋爽淡淡道:“我手下。”
    办公室主任打着哈哈:“哦哦。”
    胡戈方才还战战兢兢。
    没想到,对方这样不管人力资源的高层领导,根本认不出来,眼前这颗螺丝钉,是本司十几年的老员工。
    胡戈短暂庆幸后又觉得有些讽刺,旋即,不知出于啥心理,琢磨道,或许,因为自己这几年外派到黄山工作,公司员工又多,所以领导们不认识自己。
    三人上到振邦保险所在的楼层,办公室主任打开本司最豪华的一间江景办公室。
    “两位领导稍坐片刻,我去请分管客服的林总过来。”
    秋爽问:“林总还分管人力资源吧?”
    “那是向总。”
    “一起请过来。”
    “啊?”
    办公室主任有点懵。
    监管部门,如果来的信访与消费者保护口的干部,公司一般都是分管客服的老总对接,关人力资源啥事儿啊。
    秋爽倒显得平易近人,稍作解释:“针对寿险公司的投诉,除了销售误导,就是营销员队伍挖墙脚。这次没想到,你们产险公司,也被投诉业务员队伍的问题。”
    办公室主任一脸“原来如此、卑职这就照办”的神态,离开会议室。
    进来上茶的秘书,无意中望向胡戈,顿时目露惊异。
    秋爽瞥一眼胡戈,轻声道:“唷,这个同事倒是认出你来了。”
    不等胡戈反应,又对秘书道:“姑娘,快要放假了,少说话,等下班。国庆长假玩得开心哈。”
    秘书一吐舌头,退出去后,拐到前台,对两个正交头接耳的小姑娘道:“江景会议室里那男的,是不是前一阵被辞掉的老光棍?从安徽回来的那个?”
    “wendy你也认出来了对不对?就是他。他路子满粗的嘛,怎么请动监管局的女领导的?”
    英文名叫wendy的秘书,不置可否地笑笑,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会议室里的大姐,肯定哪里不对,因为她对胡戈说的那句话,分明带着几分亲近的揶揄。
    哪有监管部门的领导,对投诉人用那种语气说话的?好比法官,会在法庭上与原被告这样讲话吗?
    wendy暗忖,如果自己这时候,飞奔去提醒办公室主任,这不等于在老总们面前,显得主任很蠢嘛。
    拿着卖白菜的钱,鬼才会去操卖白粉的心呢。不过,自己今天必须晚点下班,有精彩好戏干嘛不看。
    ……
    办公室主任带着两位老总进到会议室时,分管客户服务的林总,还没啥反应,分管人力资源的向总,却是面色结结实实一变。
    原本,向总这种属于公司班子成员的老板,也不会和胡戈这种小巴辣子打交道。
    毕竟,在裁员的情形里,最多也就是部门负责人去谈个话,大部分时候,甚至交给手下的小朋友去办就行了。
    但中秋那天,胡戈在得知应得的赔偿被一降再降时,这个在公司中下层员工里被公认的“老实人”,看似依旧怂唧唧地走出谈话会议室时,突然一面喊着“不公平”,一面冲往向总的办公室。
    可巧向总正从洗手间回来,几个有眼力见儿的下属,赶紧像忠诚救驾的锦衣卫一般,把领导团团围住,簇拥到一位部门总的办公室里,保护起来。
    财产险公司,男人多,胡戈很快被昔日的同事们抱着肩膀制住,又一口一个“兄弟”地劝了,胡戈才渐渐平静下来,好像元神归位似地,深重地叹口气,在诸多或惊恐、或同情的目光中,离开了公司。
    向总从下属办公室的玻璃后头,看清了中年失业者的面孔。
    此后整整一周,向总上楼时,都要司机一道陪着,唯恐社会新闻里那些血淋淋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今日,此刻,乍见胡戈,向总这个男人,不由自主地往性别为女的林总身后避了避。
    以至于林总和办公室主任,都有些莫名其妙。
    秋爽见成功与这家公司的核心层副手见上了,便把工作证打开,往桌子上一摆:“不好意思啊,刚才没和办公室主任说太细。我呢,的确姓秋,但其实,是工商条线的,不算你们金融监管的亲婆婆,今天来,也不是和业务检查有关。这不是因为,贵司的门比较难进,我不得不和主任开个玩笑,才有可能与你们面对面聊聊嘛。”
    办公室主任片刻前的谄媚笑容荡然无存,刚要垮脸,想到工商的干部,那也是从挂国徽的地儿出来的,忙努力管理了一下表情,正要开口,身边的向总已经发声了。
    “小胡,这位老师,是你朋友吧?劳动纠纷,国家把仲裁和诉讼的程序,安排得明明白白,咱们按规矩来就好。工商条线不管这事儿,你这样动用熟人的公权力,给自己办私案,对她也不妥,是吧?”
    既然同行者是有公职身份的,向总反倒不怕了,讲话也硬气起来。
    秋爽一听,暗道,我去,你当姐是刚出来混江湖的萌新吗?
    她莞尔一笑,冲桌上的工作证努努嘴:“向总言重了。这个小红本儿,作用也就相当于门禁卡而已。我接下来帮胡先生说话,绝不会再利用半分我的公职背景,压你们。坐下谈谈吧?”
    分管客服的林总,是扎扎实实从基层干上来的,知道许多风起于青萍之末的案子,若傲慢对待,往往会酿成大麻烦。
    她忙拽着向总坐下,和气地对秋爽道:“秋老师,您先讲,我们听着。”
    秋爽从容道:“我眼下其实在黄山挂职做书记,胡先生最近负责察勘定损的生猪死亡险案子,就是我们村的。所以,首先,我是作为贵司的客户,坐在这里,向分管客户服务的林总,表示感谢,感谢贵司的员工,就是胡先生,勤勉、客观、专业,让养殖户及时拿到赔款。”
    林总尴尬地咧嘴:“唔,应该的,应该的。”
    秋爽继续道:“但就在前几天,胡先生的律师联系我,说你们公司在解除劳动合同时,以胡先生与我们养殖户串通骗赔为由,大幅克扣给他的解约赔偿金数额。律师那边,希望我和养殖户出个书面证明,向仲裁庭或者法院,说清楚胡先生是清白的。我一想,这事儿还要闹上法庭说么?这不是浪费国家司法资源么对不?我直接来和你们几位老总讲讲,不就行了。我们村,真的死了那么多猪,胡先生,真的是如实定损,误会解除了,贵司把赔偿金,全额给胡先生吧。这世道,大家都挺不容易的。”
    秋爽越说,姿态放得越低,林总和办公室主任听明白原委了,还真有些悖逆地觉着,自家朝廷,确实不太地道,这么欺负一个老员工,何必呢。
    向总却不这样想。
    现在资金运用管得紧,市场收益也不大好,开源不行,当然要节流咯。
    怎么个节流法?当然,是少赔,或者,能不赔,就不赔咯。
    就连平时吃工作餐时,核心层都开玩笑说,自家公司只有两种情况,是不付理赔款的,这两种情是:这也不赔,那也不赔。
    而根据黄山支公司的汇报,胡戈居然还在现场为村民们说话,自己是吃哪家饭的,都忘了吗?
    向总于是往椅背上一靠,撸着地中海头顶道:“小秋老师啊,你的心情,我理解。其实在我们眼里,小胡也一直是不错的伙伴,但大势之下,裁员也正常。小胡对赔偿金有异议,我司愿意配合他走法律途径。”
    果然开始打太极。
    秋爽心说,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喽。
    一生要强不服输的中国大姐,将眼中最后一丝礼貌的温和抹了,看看手机的时间,冷冷道:“现在是下午两点半,从这里到你们的监管局,地铁一站路。我和胡先生现在出发,赶在下班前走进监管局的信访接待室,妥的。而且我来之前已经问过了,长假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就是他们的局长接待日,目前还有预约名额,提前7个自然日预约。巧了么不是,咱现在赶紧过去。”
    向总一副油盐不进的笑容:“也可以。”
    林总却面露忧色。
    秋爽看向她:“林总是不是想到什么经验了?没错,金融监管的信访口,和我们工商条线的信访口一样,无权裁断企业的劳动纠纷。不过,依法律法规,我们可以要求你们的监管部门,给我们出具书面的不受理通知书。”
    向总道:“然后呢,那不就结案了,你们还是得去仲裁啊。”
    “不不,向总看来,对行政法,不如对劳动法熟悉啊。由于拿到了这张不受理通知书,接下来,我与胡先生,可以在流程内做的事,可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