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那小贱蹄子!我不过是说了她几句,用得着如此么?”柳絮一指门外,跺脚怨道。
“诶,夫人夫人……”
沈一正连连安抚,然后又看一眼门外矗立着一动不动的以念,他转而冲他呵斥道:“看什么看,还不去跟着姑娘,若她出了什么事,我拿你是问!”
“还说不是小贱蹄子!”
随着以念受令也迈入了雪中,柳絮当即夸张的往地上一坐,手挥舞着脚乱踏着,哭天抢地的嘶吼:
“我的命真苦啊,当初就不该背井离乡远嫁魏国。我爹娘没了,连相公也如此待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夫人啊!!”
沈一正顺势跪下,双手轻轻地握住柳絮的衣袖,神色瞬间变得正常。
他俯身,将头抵在柳絮的耳边,轻声说道:“夫人,戏演够了,屋顶上偷听的那人走了。”
柳絮抿去眼尾方才用力过猛挤出的泪水,指尖轻捻,“你被盯上了?”
沈一正随意地推开柳絮堆在地上的衣袍,挨着她身侧席地而坐。
他两手习惯地交错在宽袖之中,他沉思了一会儿,良久郑重说道:“啧,以我的个人能力,被盯上也是正常吧。”
“你这话,我有个好比喻。”柳絮露出嫌弃的表情,她两手支在地上,缓缓地起身。
“什么比喻?”
柳絮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回答:“憋了半天没憋出一个好屁!”
沈一正朝着她伸出了手,“那你说,刺客不是为我而来难不成是为了你?”
柳絮双手环胸,垂视了沈一正的手一眼,“干嘛?”
“拉我起来。”
“是你自己要坐下的。”
“帮帮废人吧。”沈一正扬了扬自己那只被废了的左手。
柳絮眉头一皱,眼睛一眯。随后她猝不及防间,踹了沈一正屁股一脚,“死花蝴蝶,到处沾花惹草,到处撩拨。”
沈一正一把捂住自己屁股,惊恐地看向柳絮。
柳絮则是继续说道:“下次再敢在无人的时候这般撩拨我,小心我把你另一只手也给折了!”
说完,她双手环着胸,唇畔携着笑容,迈出书房。
沈一正见此,他手脚并用的爬起身子,双手交错在宽袖里,跟在柳絮的身后,“我哪是对你撩拨,我待人一直如此的,尤其是姑娘家。”
“你几岁了?你四十好几了沈一正。”
“正是四十好几了我才收敛,只对你啊。”
柳絮翻了个大白眼。
沈一正双手交错在袖子里,“这是你母亲教我的。”
“我母亲还教你这些?…沈叔。”
“她教了我许多,她还说,‘沈正’是沈家人,但‘沈一正’是他们的小师弟。”
雪地里,两人并肩走着。
柳絮兀然停了下来,她仰望着天际的落雪,神色有些落寞。
他们的年纪差了十几岁,她的样貌有几分像沈一正的故人。他垂眸注视着她,神色渐渐地慈祥温和,像极了一位长辈一般,他轻声的唤道:
“韶音。”
柳絮没料到沈一正会唤她这个名字,不由得好奇地看向他,“沈一正你怎么了?”
“你怨我么?”
“为何要怨你,你若不告诉我那些事,我将一生迷茫。”说着,柳絮又垂下了眸子,看着地上厚厚的白雪,“沈一正,这次那人,或许是来找我的。”
“我收到命令,要杀死姜氏管事人姜氏女。任务拖得太久了,我阿兄他性子急躁,可能等不及了,所以派人过来催促我快些动手。”
“我知道,他应该到欢都了。”
柳絮摇了摇头,“这么多人前仆后继的死去,为的是一件事。所以沈一正,你一定不能犹豫且仁慈,毕竟所有的事,都是你从十七年前一步步谋划到至今。所有人都是因为你才卷了进去,你若后退,你对不起的不仅仅是你自己。”
沈一正轻声应道:“我明白。”
柳絮眸子缓缓一阖,“当然,你还有一个选择。”
半晌。
她慢慢地启眸,看向沈府院子里的那棵大榕树。
“你可以假死脱身,把所有事情交给我,你带着你喜欢的人离开。天大地大,总有一些地方是那人的手管不到的。”
“我……”
此刻的沈一正或许是想起了姜楠。
几日前,他对她下药,得知了一个让他一回想起来便心悦的好消息。
姜楠说:喜欢他。
那一刻他确实动摇了,想着不如带她走好了。
可当他冷静下来一想起那家伙做的一切罪孽。
那人同姜楠一样来自另一个世界,可那人并没如姜楠这般有着同理心,而是居高自傲,藐视这个世界。将这个世界上的人视作玩物、宠物甚至是工具。
那人毫无下限的敛财,用药物和人性控制一个国家,肆意的挑起战争。
那人让这个世界渐渐地成为人间地狱、濒临崩溃。
如今已不再是沈一正身为圣人弟子、林忆昉师弟、楚国沈氏族人,为复仇而一步步谋划了。
……
……
同一片雪夜中。
商归迈出瞿家的门槛。
他自齐慈心入廷尉前一天开始直至今日,应该是有两天了,他都没着床睡过一个好觉。
他每次都是在马车里小憩片刻。
如今,他一离开瞿家便马不停蹄地去往他二伯的府上。
他倚靠在马车里,嗅着车厢里浅浅淡淡的还残留着的姜楠的气息,眸子缓缓地阖上。
“绪平。”他闭眸轻声唤道。
“殿下?”
“到了之后记得唤我。”
“是。”
“接着,再劳烦你去一趟姜氏书局,让负责人明日一早去往那座小院,告诉他们是姜氏负责人义王殿下让他们去的。”
“好。”
……
同一片雪夜里。
身着夜行衣蒙着巾帕的少年轻巧地避开了以念还有徐氏双胞胎兄弟的追捕。
他轻盈地绕进巷子。
没一会儿,这个漆黑的巷子里出来了身着破烂青衫,身形瘦小,双眸碧蓝的阿潇。
他双手环胸,在风雪里瑟瑟发抖,往路边的一乞丐身边自然地坐下。
接着他倚在一旁的石柱前,双眸眯着小睡。
没一会儿,在他身前走过搜寻而来的沈家护卫徐氏双胞胎兄弟徐豹和徐虎。
……
当他们搜寻无果离开后,阿潇这才缓缓地睁开他碧蓝的眸子,他看了一眼身侧早已睁开双眸打量着他的乞丐。
“他们是来找你的对吧?”乞丐问。
阿潇沉默不语。
乞丐掂了掂手中放了几枚铜板的破碗,又说:“你是偷了什么东西么?”
阿潇依然是不语。
乞丐还以为身侧瘦弱的孩子没什么本领,看他不说话的模样,蹬鼻子上脸道:“那你有钱么?若没有,我唤他们回来了!”
阿潇眸子微微一闪。
……
阿潇不紧不慢地起身,冷漠地将那几枚铜板收入自己的怀中。
而他的身后,靠在不知何人家门前的乞丐,在一旁双眸紧闭,脸色苍白。
没一会儿,他手中的破碗滑落,落到了雪地上。
接着破碗在皑皑白雪上滚着…
滚着……
……
滚出了一道长长的“足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