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剑霜寒十四洲
作者:傍晚暴雨   寻无定初最新章节     
    四面八方传来喊杀之声,浓雾中忽而闪过的刀光剑影,惊得铭轩帝往后退了好几步,接着他便被什么绊倒在地上,伸手摸起来一看,是一把沾满鲜血的剑。恍惚中他只觉得自己胸口一痛,那剑不知何时竟插在了自己的胸口,面前出现一双脚,他抬头一看,那人正是是太子。
    那双阴冷的眸子,看得他脊背发凉。
    铭轩帝当即便吓醒了,他用了半晌才记起,胡氏已经过世十三年了。
    一时间,他便想起先太子的那个孩子来,可是在儿孙中搜寻了一圈,却未看到她。
    阿溪,我没来得及告诉你,阿赟还有个孩子活在这世上,若你知晓,当年也不会那么快就随着他去了吧。
    薛云初在师父的陪同下进了宫,望着卧榻上的铭轩帝,心里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这是她有着血缘关系的祖父,他们只见了两面:第一面便是在中秋宫宴上,周家要置她于死地;第二面还是在宫里,有人要置他于死地。
    他时而睡着时而醒来,在华神医和太医院的努力下,两日时间过去,身上的毒也解了大半,只是每呼吸一次,双肺便扯着生疼,身体到底是不如从前了。
    他看着薛云初道:“玥嘉,这几日便住在宫里,与福宁相伴几日罢了。朕,总归要补偿你。”
    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总是特别容易怀念过去,怀念故人。看到薛云初,他便想起来胡氏和皇长子,他确确实实亏欠着他们,也只能补偿到玥嘉身上了。
    他抬手示意张大伴拿来一个匣子,将它给了薛云初道:“玥嘉,这,这是你祖母的一些首饰,如今便都交给你。”
    薛云初看着病榻上的人,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那匣子:“多谢皇祖父。”
    铭轩帝宽慰地笑了笑,便又疲倦地闭上了眼。
    御膳房那日当值的人受尽了酷刑,所有人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有做糕点的几名厨娘提起太子曾经来过,亲手参与过糕点及冰雪凉水的制作,还将成品拿走了。
    第二日凌晨天还未亮,供状便呈到了他的面前。
    铭轩帝回忆起那日在翊坤宫里,太子一反常态的孝顺和耐心,想起自己做的那个梦,心里顿时就凉了半截:他的儿子,他最看重的儿子,对他下了毒 。
    严忠平、梁鸿道、程礼卿、陈辽实、方澄懿以及林赐康等人立在铭轩帝下首,口供上面的内容他们刚刚传阅完毕,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这太子恐怕当不了几天了,一旦重新选太子,这汴梁怕是又会波谲云诡、人心浮动。
    现下所有的皇嗣都在宫里,铭轩帝对着内寺官道:“去传太子来。”
    内寺官应声出去,过了许久,在所有人盘算着将谁定为新的太子,在腹中打着草稿时,忽然有人惊叫着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惊惶地喊道:“皇,皇上,皇上……打、打过来了!金水桥那边,杀、杀了好多人!都是血!都是血!”
    来人是集英殿外行走的小黄门,衣服上满是泥泞污渍,头发蓬乱,跑得鞋都掉了一只。
    他亲眼见到平日里总会跟他拌几句嘴的粗使宫女被一把大刀穿胸而过,后面是黑压压穿着神卫营铠甲的大部队。吓得他来不及哭便偷偷滚到了一旁的水缸后面,四手四脚地钻进排水渠里,胡乱匍匐了许久,这才找到宫门口值守的一个内侍官,哭嚎着前来报信。
    严丞相十分机警地上前一步,望着远处的天空,又回头看了看眉头紧皱的宣平侯等人,顿时满面肃然大叫一声“不好!”转头即刻对着金吾卫道:“快,关闭内宫大门,东西南北四院通通关闭!”
    远远地,外面已经隐隐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兵甲相撞的声音,还有叫人心惊的喊杀声。
    陈辽实则对着伍德全道:“快去,找人将东西六宫娘娘皇子公主们都知会到,有人造反了!全部挪到承天殿来!”
    敬德二十年八月二十七日,太子郑承恩携五万神卫营与金吾卫北卫所里应外合,起兵造反,围住了以承天殿为中心的内宫、东、南、西苑。一个时辰的功夫,神卫营便已经杀到了金水桥畔,将皇宫死死围住。
    北苑天牢,除了何槐犀之外,何柏犀与何榆犀带着何岳笙已经早早地出来。何柏犀拉着何槐犀要走的时候,何槐犀拒绝了。何柏犀欲再劝,何岳笙道:“他既不走,就由着他,待事成之后再说!”
    何槐犀面色晦暗,眼神里藏着深深的失望,只对着何岳笙离去的背影跪下拜了一拜,便转过身去,面对着墙壁再也不动一寸。
    何柏犀带着自己的旧部殿前防御使吴光、神卫四厢督指挥使曹关、卫将军涂勇等一路杀过去,眼看着再突破一道玄隆门便要杀至内宫来了。
    铭轩帝初闻太子逼宫的消息,当即气急,一时激愤导致气血上涌,一口黑血喷了出来便又晕了过去。
    崇安皇太后也由贴身的侍女扶着,刚走进来,便看到铭轩帝吐血晕厥,顿时大惊失色,双眼一翻也晕了过去。
    一时间殿内大呼小叫,乱成了一锅粥。
    华圣神医由王皇后和晋王一道,护着晋王长子赶了过来;眼看南苑即将失守,德妃、淑妃也带着皇子公主们赶到防卫最牢固的承天殿里,待赵素带着七皇子赶过来的时候,一众有品级的妃嫔都已经齐聚承天殿,只有何贵妃和六皇子暂时不知所踪。
    一时间殿内人渐渐多了起来,凌无我将薛云初和福宁公主挡在身后,望着南苑那边升起的黑烟,隐隐听见了被屠戮的宫人发出的惨呼声,眉头紧锁。
    华神医为铭轩帝施针过后,眉头舒展开来道:“方才皇上急怒攻心吐的一口血,倒是将肺腑之毒吐出来不少,肺经已经略有畅通,稍后便会醒了。”
    崇安皇太后在太医的照料下也醒了过来。
    扶摇仙师向华神医点头示意过后,便低声念起《安土地神咒》和《净天地神咒》来。
    淑妃袁锦如紧紧地抓着五皇子郑承锳的手,见他此刻眉头紧锁,目光深沉,竟忘了装痴卖傻。她轻轻地动了动儿子的手,郑承锳立即会意,将头低了下来。
    晋王受了惊吓,此时面色苍白气喘不止,虞绍铨立即上前,替他把脉之后,又将的手里的驱惊定神丸给他服了下去,转而又去看德妃的病情,福宁公主轻轻抚着德妃的后背,眼泪不住地流了下来。
    太子哥哥竟会拔刀相向,他可是她们的兄长啊!
    经过薛云初和福宁公主身边时,虞绍铨关切地看了薛云初一眼,心头悔意汹涌:早知就不叫他认祖归宗,如今竟卷进这样一场祸事里来。
    他自是不怕死的,可是这孩子,一路吃苦受罪,硬是一天福都没享啊。
    赵素抱着七皇子慢慢的坐在了德妃旁边的一把椅子里,定定地看着一脸惊惶的众人中,那样一副毫无惧色、不动如山的瘦高身影——果然是他的孩子,皇子公主吓得呆傻的、发病的、哭泣的都有,只有她,面不改色地观察着四方动静。
    阿赟哥,若是你在,该多好啊。
    她开口道:“玥嘉郡主站了许久,还是先坐一会儿罢。”
    金吾卫里虽基本上都是高手,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加之神卫营兵器充足,金水桥的玄隆门不多时便被攻陷了。
    肖夏泉站在太子身侧,道:“殿下,除了西苑那边邓挞还没有消息,南苑北苑皆已被我军攻破,只等他返回,便可对东苑聚力一击。”
    郑承恩穿着铠甲,手里拿着一把长剑,眉目森冷地望着承天殿方向:撬开玄隆门,还有四道关卡,金吾卫武艺高强但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他胜券在握。
    外头他有五万人,里头还有杀招,他是太子,父皇一死,大位就是他的。
    皇宫外,袁无错带着全部袁家近卫、莫应星带着五城兵马司整部,凌双双与凌无羁、凌无绊两位师叔、梁昀瑾带着临时拼凑起来的各府府兵护卫,组成了一支勤王军,虞晚苼虞晚莱兄弟俩也在袁无错身旁。
    三千对五万,力量悬殊,胜算渺茫。
    两个时辰后,重华门轰然倒下,太子持着长剑站在了承天殿前。
    大殿门窗紧闭,太子郑承恩对着殿门喊到:“父皇,儿子来看你了,父皇如何竟不开门迎一迎儿子?”
    “孽障!这个孽障!”铭轩帝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当即拔了剑就要冲出去砍了这个不孝子,被人七手八脚地拦下来,支着剑坐在龙椅上只是喘气。
    方澄懿对铭轩帝道:“皇上,让微臣出去与殿下说一说罢。到底是一家人,何苦要如此刀兵相见。”
    说着,他走出门去,对着对面的太子拱手道:“殿下,微臣许久不曾见太子妃娘娘,不知太子妃娘娘可还好?”
    郑承恩没想到方澄懿出来竟是问他这个,一时间竟有些愣住了,那个人被他遗忘在地牢里,也不知是死是活。
    对方闻音,自己还是有些愧疚的,她到底无辜。
    他答道:“岳丈大人,待我将事情办完,你便可去我府里看看她,如今想必她病也快好了。还请岳丈大人行个方便,让父皇将我所需之物交出来,省得大家闹得不愉快。”
    方澄懿这才道:“不知殿下所要的是何物?”
    “自然是传国玉玺,是这天下了。”
    “殿下已经是太子,大位,圣上迟早会传与殿下,殿下何苦如此按捺不住、咄咄相逼呢?”
    “迟早?”郑承恩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
    “他迟早会把皇位传给我?那他修什么长生不老?这皇位他想坐一千年一万年,孤便要做一千年一万年的太子吗?”
    方程懿道:“圣上修仙,未必就是要做那长生不老的皇帝,殿下何必如此狭隘?难道圣上没有放权给殿下吗?殿下也体会体会圣上的一片苦心!”
    太子还未开口,何岳笙便提醒他道:“殿下,跟他废什么话,方澄懿诡计多端,此刻怕是在拖延时间,殿下不要心慈手软,应该当机立断才是!”
    说罢,他便对方澄懿道:“方兄现下还有心情关心皇家家事,倒还是担心担心自己的女儿罢!你那好女儿吃里扒外背叛太子殿下,现在在地牢中,不知是死是活,你还是省省自己的精神,早些为你那女儿念些往生经罢了!”
    方澄懿闻言气急,瞪着太子问道:“殿下,他说的可是真的?我女儿到底犯了什么错你要将她关入地牢?”
    太子沉默不答,何岳笙见状对着手下道:“弓箭手,他再多说一句,便射杀他!”
    “你!何岳笙,你这个老贼!你污蔑、害死先太子在先,撺掇太子殿下谋反在后,真当是祸国殃民,合该受千刀万剐、五马分尸之刑!”方澄懿浑不畏死,指着何岳笙大骂。
    何岳笙冷笑一声道:“死到临头还如此嘴硬,留着你的文人风骨去见先太子罢!”
    说罢,何柏犀手一挥高声道:“放箭!”
    在方澄懿闭目准备就死之时,金吾卫的人已经将他拉到盾牌后面,凌无我和薛云初立即将他拉回了大殿内。
    暂时死里逃生的方澄懿想起自己那个苦命的女儿,忍不住捂着脸嚎啕起来。
    门口再起拼杀之声,一时间刀剑相撞,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晋王再次呼吸困难了起来,只将华神医给的药一粒又一粒地塞进嘴里,王皇后面无惧色站起来将晋王长子护在身后。
    严丞相道:“皇上,咱们君臣一体,今日不若殊死一战,大萧未来几何,此役便见分晓!”
    铭轩帝面沉入水,看着堂下众臣道:“诸位爱卿,便拿起兵器,与朕同进退吧!”
    薛云初与师父凌无我并肩而立,面色肃然地望着那扇不住抖动的大门,手里紧攥着从金吾卫那里分来的长剑,作好了战斗的准备。
    袁无错前夜便说过,铭轩帝这毒若解不了,那便不会有此一战,若解了,太子必反。
    如今在她面前,殿外的口号声中,承天殿的大门不住颤抖,门后的金吾卫和内侍官们眼看抵挡不住,轰然倒塌。
    满天飞舞的烟尘中,太子身后跟着何岳笙、何柏犀和肖夏泉等人,手持兵器,全副武装地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