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拂晓晨风入梦来
作者:傍晚暴雨   寻无定初最新章节     
    袁府,袁四立在书房内,垂手望着坐榻上的袁无错。他此时心情极佳,烧了太子的楼,又放走太子的人,还找到了太子藏兵器的地方,真是一石三鸟,一箭三雕,叫他胸中的那股子郁气消散了个干净。
    “人呢?”他问道。
    袁四答道:“袁隐带着人在望镜楼后院,只等天亮便可出城了。”
    袁无错道:“走,我去见见他。”
    望镜楼中。
    秋官儿,也就是化名为闵秋的徐桓,正在后院的一棵木芙蓉树下,背着手仰头望着天上闪烁的繁星。
    听到有人进来,他这才十分爽利地转过身来:“子成兄。”
    袁无错拱手道:“疏延兄。”
    二人坐在院中,就着满天繁星一言不发地饮着茶。过了许久,东边的天际微微有些鱼肚白了,袁无错问到:“可想好要去哪处了?”
    秋官儿,哦不,徐桓嘴角微弯道:“还未看到人头落地,怎好就走呢?”说话间,他想起那一双含泪的眼睛,心里蓦地叹息了一声。
    都是可怜人罢了。
    袁无错点点头道:“好,那便再留一段时日。”
    徐桓想起了什么道:“我不走,是因为我还有一位表亲,我想看看他,知晓他是男是女?看看他在何处,如今过的可还好?”
    袁无错道:“表亲?”
    徐桓点点头,抬头望着远处天空的一抹白道:“我是在太子府的时候查到的,那年我姑姑产子不顺,案卷记载是母子俱亡。但,”
    他修长的手指捏着那茶杯,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当年我姑姑怀的,可是双生子,这个消息除了我,可以说,那时太子府圈禁,在高墙之外,几乎无人知晓。”
    “那个孩子可能幸存下来,如今不知流落在何处。但以鄂楚胡家的家风,但凡知晓这孩子的存在,定不会教他在世间颠沛流离。我存了万分之一的念想,若能够找到他……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一个血亲了。”他转头望着袁无错,继续道:“劳烦子成兄,闲暇里也替我寻一寻,总叫我在离开汴梁之前,知晓他下落,与他说一说话,那便是好的了。”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躬身对着袁无错行礼道:“先行谢过。”
    袁无错也躬身回礼,这段时日消息如繁花乱坠,叫他一时半会儿有那么一丝迟滞。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抓不住,看不清。
    晨风悠悠吹过树梢,远处有鸡鸣声不断,天真的要亮了。
    一连一个多月,太子私底下快将汴梁城翻了个底朝天,派出一拨又一拨的好手暗卫,既找不到秋官儿,又杀不了阿娘咬牙切齿要求除掉的薛云初——他都折了三四拨人了,全都有去无回!连个活口都没回来,那薛云初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站在被烧毁的惜秋楼前,整个人气得面皮抽搐,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到底是谁?谁将他带走了?是阿娘吗?还是府里的那几个不安分的女人?
    入夜,他破天荒地走进了侧妃张氏的院子里。
    张氏欢天喜地,连连遮着脸道:“殿下,殿下也真是,没得提前知会一声,倒叫奴家什么准备也没做。殿下可曾用过晚膳了?”
    说罢便立即让贴身的丫鬟去准备膳食。随后才小心翼翼地挺着胸脯,往太子那边羞答答地看去。一双妙目满是媚意,心里暗道:早知今日就穿那凝露纱的衣服了。
    太子面无表情,见张氏殷勤地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心头早就起了厌烦之感,尤其见她将自己领子拉得极开的时候,心里的厌恶之感愈盛,恨不得即刻问完了,拔腿就走。
    他忍着不快道:“叫她们都出去。”
    张氏一听,朱唇轻咬,满脸的喜色几乎要压不住:太子妃生了个女儿,林氏也生了个女儿,自己如果能够一索得男,贵妃娘娘说了,她就是太子妃!
    由于太过欢喜,她完全没有留意到太子语气中的不善,只回头看了一眼嬷嬷,那嬷嬷便带着几个丫鬟静悄悄地从屋里退了个干净。
    此刻室内只余她与太子,一会儿自己一定要表现好一些,叫太子离不开自己才好。
    她十分含羞地走到太子身边,娇声唤了一句:“殿下。”便贴着太子的胳膊坐了下去,胸脯恰到好处地蹭着太子的胳膊,只消太子一转头,便可观赏到自己胸前那一片春色。
    她对自己的身材还是十分自信的,胸是胸腰是腰的,寻常人坐着并不会如何,只有她,因为腰细,坐着的时候,无论如何得在腰后垫个垫子,否则容易腰痛呢。
    太子在她贴过来之后,便如同被蝎子蛰了一般猛地站起来,将那柔弱无骨的张氏掀翻在了床上。
    “哎哟——”张氏娇唤一声,拿捏着十分的娇柔软弱和十二分的风流情态,回眸看着站在床前的太子。
    一见太子那张怒极的脸,她马上就噤声了:太子,太子他怎的是这副表情?自己哪里没有做好吗?
    太子咬着后槽牙,努力地压下心中怒火,平复着自己的声音问到:“惜秋楼着火那日,你可有看到什么?”
    那一日,是管理着府内庶务的张氏率先发现火情,又第一时间叫人去请救火队的,她可是功臣啊。
    她一时间有些愣怔了,还没等自己的脑筋转过来,便磕磕巴巴地回答道:“回,回殿下,那日奴家最先发现火情,第一时间就叫人去请了救火队,那火也忒大了,吓得奴家好几夜都睡不着,一闭上眼就——”
    “除了起火,可有看到别的?”太子打断了她的话,耐着性子问道。
    “啊?什、什么?”张氏愈加的茫然了,别的?还有什么别的?
    太子实在忍不了了,走过去一把拎起张氏的衣领,一张脸森寒如阎罗般,恶狠狠地问到:“那一日,除了看到楼体起火,还有没有看到别的什么!说!“
    张氏吓得眉毛都快飞出去,眼里尽是惧怕之色——太子今日实在是太可怕了,像是要生吃了她一般,天地良心,她除了那些还能看到什么?当时她实在是太慌乱了,在她管理府邸期间,那劳什子的破楼它怎么就着了呢?
    她强忍着惧意战战兢兢磕磕巴巴地答道:“除了、除了那大火,没、没看见别的呀。”
    她都快哭出来了,这叫她怎么回答,火情是嬷嬷发现后来告诉她的,她出去的时候外面一个鬼影都没有,还没出院子,差人叫的救火队已经到了,她一个内院妇人,怎好去叫外头人瞧见呢?
    太子见她吓得三魂丢了七魄,摇摇欲坠的样子,十分厌恶地将手松开。张氏浑身一软便支撑不住,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连头都不敢抬,只坐在地上瑟瑟抖动。
    不消几息时间,门被推开,脚步远去,嬷嬷和大丫鬟们急急进得门来,看到的就是张氏衣衫不整,面容惊恐地坐在地上,唤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太子从张氏那里出来以后,便急匆匆地去了林氏院子里。
    自从父亲被抓以后,林氏便整日惶恐不安,她作为林畅祎的嫡女,平日里比那些庶女享有更多便利,自然眼高于顶。如今父亲倒了,她虽贵为太子侧妃,却因生了个女儿而十分惶恐不安,回回见到何贵妃,都要承受她的白眼和奚落。
    何家倒了,太子的位子还稳得住吗?他那个喜怒无常、心胸狭隘的样子……
    何况他还好男风,早知如此,她便不与妹妹争着做这侧妃了。
    她成日里郁郁不安,连小郡主哭闹都不肯多看一眼,只一味的叹气,苦闷,怨着自己的命不好,好几次想要投身进那曾淹死自己姐姐的荷花池里,一了百了。可是她见过溺毙之人,浑身泡得发胀,舌头都从嘴里挤出来,实在是可怕极了——她不敢想自己变成那个样子该有多恐怖,自己是最爱漂亮的,于是便作罢不去投湖。
    那夜,她被小郡主的哭声吵得心烦,和衣起来准备去湖边走走,却看到那惜秋楼下,有个穿着白色衣衫的身影,手持火把,立在那里。
    她吓得连忙藏在了花丛后,从枝叶间望见那火光映射下,一张玉雕一般的脸上浮出十分轻蔑的笑容。那人长臂一挥,十分潇洒地将那火把扔向惜秋楼,好似在挥毫泼墨一般随意,转身之间,火腾地就起来了。
    那便是太子的男宠,叫做什么,秋官儿的?
    她一动不敢动,生怕被人发现将她灭口了。眼睁睁看着火越来越大,映着湖面将整个院落照得亮如白昼。
    秋官儿身边还有个身形稳健的黑衣男子,肩宽腿长,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秋官儿走了几步,回头望着那楼面露笑意,冷不防东院的门打开,太子妃方氏在瞿嬷嬷的搀扶下,就那样不设防地看到了烧楼烧得心满意足的秋官儿。
    他们说了几句话,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掩盖了那声音,林氏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嘴,大气都不敢出:方氏竟和那秋官儿有首尾!他们可是要私奔?
    在她十分惶惑地胡乱猜测时,秋官儿向方氏拱了拱手,便与那隐在暗处的黑衣人一道消失在院墙处。
    方氏望了一眼越烧越旺的惜秋楼,扶着嬷嬷的手便进了院子,关上了门。
    林氏见状立即从花丛后爬出来,跌跌撞撞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缩在被子里不住地发抖,今日看到太多东西,万一,万一叫人发现,她怕是真的活不成了!
    林氏惶惶不可终日了好几天,食不下咽,人彻底地消瘦了下来。
    等她看到太子破天荒地出现在她的房里,她竟吓得缩进被子里尖叫起来。
    太子一见林氏那个样子,便皱了眉,上前一把掀开被子道:“疯够了没有?疯够了就起来说话!”
    房里的人早就被遣走,林氏看见太子,就像看见了阎罗王一般,吓得满屋子寻着可以救自己的人。
    很显然,没人能救她。
    过了半刻钟的时间,太子端坐于榻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跪在地上的林氏。
    “说吧,那天你看到了什么?事无巨细,都给孤说出来,说得好了,孤心情好,便能出手救一救你的父亲。”
    林氏如梦初醒,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太子。
    “孤说话算话。”太子补充道。
    林氏低头快速地思索着,权衡着。凭良心说,方氏没有对不起她,还在张氏寻机为难那秋官儿的时候,早早劝自己不要去蹚那趟浑水,连生产不顺的时候,都是方氏找人救的自己的命。
    她要么出卖方氏,要么放弃自己的阿爹和自己的性命。说了,方氏必死无疑,不说,她自己便没命,阿爹也没救了。
    太子耐心地等着林氏做好抉择,好像一头等着猎物咽气的狮子。
    过了许久,林氏哀切地抬头道:“我说,我都说,求殿下救一救我父亲。”
    第二日傍晚,太子郑承恩又一次屈尊进了太子妃方氏的院子。
    方氏正与小郡主说着话,快六岁的小郡主十分的娇憨可爱,话音软糯,一张粉脸肉嘟嘟的,坐在方氏膝上撒着娇。
    太子一进来,便是这入眼的天伦之乐,让他原本十分生硬的脸上也不由得柔和了几分。
    他走过去伸手想要抱起女儿,却见方氏原本微笑的一张脸,瞬间便有些不自在起来,柔嘉郡主也立刻便往阿娘的怀里缩:她实在是太少见到太子,所谓的父亲,对幼小的她而言不过是个偶尔出现的陌生人而已。
    太子当即就不悦极了,对着奶娘道:“把柔嘉郡主带去休息,孤有话与你们娘娘说。”
    瞿嬷嬷让奶娘牵走郡主,又站在了方氏身边,她年纪大阅历多,早就看出来太子此回来者不善,因此十分担心地望了一眼方氏。
    太子又道:“都聋了吗?出去!”
    方氏安慰地握了握嬷嬷的手,示意她们都出去。
    瞿嬷嬷提着一颗心退出来,将门小心掩扇上,即刻就被张德茂带着的人赶到了院子里,半步都不得靠近,只教她一颗心就如同放在油锅里一般,万分焦急地望着那扇门,祈祷太子不要伤害她们家姑娘。
    约莫小半个时辰到时间,等到瞿嬷嬷嘴里发苦,手指头都要抠烂了的时候,忽然太子从房里猛地将门推开,撞得轰的一声响,直惊得下人们天灵盖都要翻了。
    嬷嬷心里只叫道:完了,完了,她的姑娘啊!
    太子整个人如同沸腾的岩浆,脖子上青筋暴起,指着房中吼道:“来人!张德茂!给我把这贱人关进地牢里去,她一日不说,一日不许她出来!”
    几个内侍闻言便要进去拖方氏出来,却见那方氏脊背挺直,十分平静地走到门口,对着张德茂等人道:“别动我,我自己去便是。”说罢便径直往北苑而去。
    嬷嬷哭喊着:“娘娘、娘娘啊!”便扑到太子脚下,抱着太子的腿哭道:“殿下,殿下,您看在郡主的份上,饶了娘娘这一回啊殿下!郡主还小,她不能没有娘啊!”
    太子一脚踢开瞿嬷嬷,冷冷地道:“没有娘?本太子便给她找一个娘,来人,即日起柔嘉郡主便由张氏照顾,去,将东西都搬去张氏院子里!”
    瞿嬷嬷挨了太子当胸一脚,滚出去老远,趴在地上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要哽死过去,待听道太子要将郡主交给张氏,顿时眼前一黑,倒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