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世事纷扰乱人心
作者:傍晚暴雨   寻无定初最新章节     
    在虞晚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天人交战的时候,因连日暴雨,彤江浀州段突然决口。
    夜半江堤管涌,不过几息便将江堤冲出个大口子,江水涌入浀州下属浀林县,守堤人告知不及,可怜浀林县中人或冲走或淹死在家中,极其凄惨。
    而浀林县令岳见山于江堤上视察水情,与其师爷一同被洪流冲走,待寻到时已是第三日的清晨。
    此次水患所涉范围数千顷,事后官兵搜寻遗体共一百一十三具,房屋或冲毁或浸泡倒塌共计一百五十九间,农田被毁无数,道路淤泥堆积导致赈灾人员无法前行,只得边铲边往前进,直到第三日才得以到达浀林县外。
    浀林县令以身殉职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汴梁,与这个消息同时传来的,还有灾情发生的时候浀州刺史熊丙川带着家眷在临潼避暑的消息。
    此刻,在国子祭酒林畅祎府中,熊丙川额头沁着汗满面焦急,嘴唇发白,正十分惶恐无助地看着林大人,等他给自己一个回答。
    他们同属一科,有着同窗之谊。二人时常互赠美人,倒是一对同窗知己。
    林大人端着茶杯,就着熊丙川那灼灼的目光硬是喝不下去,只得无奈道:“此次水患之重实属惊心,仲匀兄,不是我不帮你,这事你看……”
    熊丙川立刻就站起来了,奔过去拉着他的衣袖,也不管那茶水泼了他一袖子:“顺寅兄,你可是太子的岳丈,这事儿你不帮我谁帮我!我这一家老小人头都在你手上捏着了,顺寅兄不能置我不顾啊!”
    说罢竟是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几年渝州的治水官银,他也只敢截留下来小半,大半都交给林畅祎,其中大部分进了太子囊中,小部分进了丞相府和林畅祎手里,谁能想到往年雨大,那堤坝五六年都没什么动静,偏偏今年它就扛不住了呢!
    林畅祎看他一把年纪了还如此嚎啕,多少有些不忍,道:“我虽名为太子岳丈,到底不是那正的,你可知现在朝中谁人是这个?”他竖了竖大拇指:“何丞相!他老人家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但那何二公子可是人中龙凤!倒也是个性情中人,你在往年的份例上再加一些,金银古玩再加几个美人,这就不用我教了吧?”
    熊丙川都快哭出来了,连忙屁滚尿流地就跑回去准备送礼。
    过了几日,熊丙川将前些日子花了价钱从康国买回来的几位美艳胡姬,并一沓厚厚的银票和古玩玉件送到了林府。林祭酒转而将其中两名连带着大部分银票递到了自己女儿手中,再由女儿的手转交给其夫何榆犀,最后才到那何柏犀手中。
    何柏犀的夫人王氏因此与他置了半年的气,三五不时地跑去庶子何榆犀的内院里,夹枪带棒地刺何榆犀的夫人林氏好几次,林氏继承了她父亲良好的表面功夫和忍劲,硬是给这位嫂子塞了不少好物件,倒是把她的滔天怒火给熄了一大半。
    弹劾熊丙川的折子和要求表彰岳见山的折子一路飞向汴梁,几乎全都落在了何丞相的手里。面圣之时,他避重就轻地提了几句,正逢铭轩帝忙着与扶摇天师论道,便将此事发给太子处理。
    太子正恼火郑晏舒偷偷出逃,还没找他算账呢,他竟敢私自逃走躲起来?自己便是找到天边也要找到他,杀了他!
    一来二去,浀林决口之事悬而未决,赈灾银按部就班的拨下去,层层盘剥之下,到灾民手中的寥寥无几。
    民不聊生则必有反意,大灾后必有大疫。
    一时间浀林附近聚起好几股小势力,专袭抢那官宦富贵之家;祸不单行,浀林东部爆发瘟疫,洪水未退,人心浮动,瘟疫横行。
    这一日,圣旨下来,金吾卫右参将袁无错、五城兵马司都司莫应星前往浀林剿匪;太医院副院使虞绍铨携太医三人前往指导当地大夫治疗瘟疫;都水监水部郎中严敏淳带都水使者前往堤堰疏浚,督导灾后百姓安置之事。
    前路凶险,段氏看着正在整装行礼的下人,眉头紧皱,不知在想些什么。
    薛云初进来柔柔唤了一声:“舅母。”便将她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哎,好孩子,今日练完功了?快坐下来歇歇,我这屋中忙乱得很。”段氏强撑着笑脸欣慰地看着这不是女儿胜似女儿的娇人儿。
    薛云初轻抚着段氏的背道:“舅母可是忧心舅舅?”
    段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每每有好事,总没有他的份,去那瘟疫之地,他倒是头一个!”没办法,谁让他们不愿与那姓何的同流合污呢!
    薛云初安慰道:“舅母不要过于忧心,舅舅行走太医院这么多年,为人老成持重,医术高超,此次定能平安完成任务,无恙归来的。”说罢,将自己做了一日一夜的几枚棉布面罩拿出来:“这是我阿爹小时候教我做的,那时泯江干涸,江中死鱼腐烂,满天都是那腥臭味,阿爹教我用薄薄棉布反复缝制九层,再用棉绳穿起来,您看。”她将自己做的口罩戴好给舅母看。
    “这种比那薄薄的、下方开放的面纱要好很多倍,若在那瘟疫之地,戴好这个,再行七步洗手之法,定能保自己安全。”
    说着话,虞绍铨走了进来。
    “哦?七步洗手之法?这是何法?倒叫舅舅看看。”虞绍铨来了兴致,便坐下来换人拿来皂角铜盆等物,由薛云初反复演示了几次,他便牢记于胸。
    一番交流下来,口罩的使用方法,制造方法,七步洗手之法,以及烈酒擦手消毒之法,艾叶薰烘驱蚊之法,叫虞绍铨面带赞赏和惊喜,重新地打量起自己的外甥女起来:这孩子
    这几年在凌山派着实成长了不少,竟知道这么多医者防护之道,真是让他惊喜不断,老怀安慰。
    第二日,一队人马便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在途中,虞绍铨详细向负责护卫和剿匪的袁无错、莫应星及负责修缮堤坝、灾民安置的严敏淳介绍了自我防护的方法,此举功德无量,叫前往剿匪赈灾治疗瘟疫的这支队伍在完成任务的同时,基本没有战斗减员。
    在队伍往渝林进发的时候,武定侯府这里正在进行着一场争吵。
    在武定侯夫人闵氏的小佛堂里,她冷冷地看着武定侯朗国宁。“当年你做的时候不怕,如今竟知道怕了?呵呵,你放心,玉姝死了十几年了骨头都化了,一个死人便是托梦,那话也做不得数!”
    说罢,她转过身去,捏着佛珠闭上眼,嘴里念念有词。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都是她的错,把那个失怙的外甥女王玉姝给弄进府里来养着,一时不察,竟被他朗国宁纳做了妾!后来那玉姝为他做了一件大事,事了以后,他诓她出门礼佛,马惊了,她便死在了山崖下。
    她才十九岁!那件冤案里死的人不计其数,她就算在这佛堂中吃斋念佛十辈子,也怕是消不了武定侯府的业障。
    这些年她像个活死人一样,占着武定侯夫人的位置,实际上早就是那佛门中人,只可惜朗国宁不放她出家,怕受人指摘,又怕她走漏风声。
    要是杀了她倒是省事了,但是她好歹是朗时明的娘。
    武定侯一脑门子官司,那玉姝是死了没错,可是她随车的大丫鬟小福没寻到尸首。官府说是叫野兽拖走吃了,谁知道呢?
    张肆伍的人前些天在大理寺翻了卷宗,对玉姝的死多问了几句,叫他心里颇有些慌乱。
    眼见闵氏跪在那佛像前跟个木头人一样一句话也问不出,他只得拂袖而去。
    闵氏回头看着他气急败坏甩袖而去的背影,恨意溢满了双眼。
    宣威侯府世孙失踪已经有一个多月了,那别庄中的尸骨还在义庄里存着,有不少已经根据尸首上的物件由家属认领回去,还有一些来历不明的依旧无言地诉说着自己的冤屈与不甘。
    郑晏舒夜夜梦魇,梦见那些掉着腐肉的尸骨伸着双手向他走来,嘴里呜咽着什么,边张着那腐烂的嘴,边往外涌着蛆虫。
    “啊!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啊啊啊——”他惊惶地从梦中挣扎着醒过来,将自己在床上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那日他在府中突然从癫狂中清醒过来,要去寻自己祖父,让他救一救自己。结果到了厅中祖父不在,正转悠着不知道如何是好,忽然听见武定侯和他祖父一起进来了,他慌乱之下,躲在了后间的帷幔里。
    “皇上突然让张肆伍查登基以来所有涉及皇家的案件,该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吧?”是武定侯的声音。
    “你刚刚说,追查到你府上那个小妾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妥?”祖父的声音十分凝重。
    “当年玉姝的尸首确然是真的,但马车坠崖之后,死的应该有五人,只寻到四具尸首,那时我也与丞相说了呀,还有一个小福没找到。如今他们又查起来,莫不是那小福还活着,被人找到藏起来了?”武定侯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慌。
    宣威侯沉思了一会道:“那悬崖高百尺,若落下去根本不可能有活口,不然这会儿早就将我们两家圈禁起来了!我明日里去一趟丞相府。按理说先太子巫蛊通敌案早就钉死再无翻案可能,应该是没留下什么尾巴的。为保险起见,还是好好理一理当年那个案子,若有漏网之鱼,及早处置了,否则丞相府,你、我,我们这几家可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说罢二人便沉默着相对饮了两杯茶,武定侯这才叹着气告辞而去,祖父也匆匆往书房而去。
    过了许久,哆哆嗦嗦的郑晏舒才从帷幕后爬出来,屁滚尿流地从边门出去,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太子要杀他,祖父可能要将他交给开封府,如今他又偷听到这个惊天大秘密——他本就是弃子了,祖父是不是会真的杀了他!
    于是郑晏舒逃了。
    他躲在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一日三餐只有人给他送到门口——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躲多久,太子一旦登基,他怕是一辈子都别想重见天日了。
    浀林。
    虞绍铨带着九层纱的面罩,又另将一层薄薄的纱笼在双眼前,与太医署的几位同僚在草搭成的棚子内查看着病人的情况。几天以来,抬出去的人越来越少,门口的艾草隔半个时辰便熏一次,所有患者的粪便呕吐物全部用生石灰处理之后深埋,加上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汤药治疗,今日所有病患已经稳定多了,甚至有人叫饿,要吃东西。
    于此同时,其他灾民营地生石灰圈围、艾草熏煮等多措并举之下,感染的人越来越少,眼见瘟疫像头逐渐稳定下来的野兽,不再肆意吞噬人命。
    这一日,烈日炎炎之下,袁无错并莫应星在追查一小股山匪到了半山之中,经历一番激烈追逐打斗,擒拿了二十余人后,一个满面疤痕、衣衫褴褛的瘸腿妇人看到身穿武将官服的一队人马,如同见了鬼一样,吓得篮子也不要了,扔下东西跛着腿掉头就跑,身手十分灵活,片刻就钻进了密林之中不见踪影。
    袁无错与莫应星对视一眼,将马丢给副将便分头追踪而去。在密林中紧追数百步之后,那妇人就如同变成了林海中的一棵树一般,在密林中消失不见了。
    再往里追怕是要迷失在这密林之中,别无他法,袁无错只得返回那山寨之中,正遇见那莫应星也同他一样,无功而返。
    这妇人是谁?为什么害怕他们?若是为山匪所掳,见到他们应该很高兴才对。
    将山匪带回临时搭建的衙门一审才知道,这二十余人原本都是浀林的农民,因连年苛捐杂税和河道清淤的徭役之苦,几乎全都家破人亡。此次河堤决口,更是连做苦力的码头都冲没了,只得落草为寇。至于那妇人,他们都唤做洛娘子,她一直生活在那片密林之中,以采摘蘑菇过活。他们刚到这片山林时,还是那妇人给他们指的地儿搭建屋舍呢。
    至于她到底是何方人士,姓甚名谁,他们都不知道。
    有点意思,袁无错与莫应星对望一眼,心中都有了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