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端午三友赛龙舟
作者:傍晚暴雨   寻无定初最新章节     
    敬德十五年端午节前夕,汴梁城发生了三件引人瞩目的事。
    一是圣上的赵美人,已故左右谏议大夫赵福成之女赵素,于四月二十九日为皇上诞下皇九子,铭轩帝四十岁老来得子,自然是十分高兴,特别给这位九皇子赐名郑承寰,赵美人升为赵充容;
    二是四皇子郑承乾定了保和殿大学士梁鸿道嫡长孙女梁储玥,已于五月初一换过庚贴,合过八字乃上上大吉,司天监推了几个吉日,婚期定于明年四月;
    三是今年的新科武状元邓挞——威虎将军次子,原金吾卫诸卫上将军,因琐事与武定侯世子朗时明言语不和大打出手。朗时明虽亦是行伍世家之后,依旧被打得落败而逃,二人骑马于长街追赶,所过之处一片狼藉。及至安平桥上,邓挞追上朗时明后二人再次缠斗,并于撕扯间双双掉进永定河水中。众人围观侧目指指点点,影响极其恶劣。此后邓挞革职不用,责令回府反省;朗时明这个御前侍卫也吃了不少拳脚,在府里很是躺平了一段日子。
    究其原因,坊间传说纷纭。有人说武定侯世子出言侮辱邓家靠趁人之危上位,踩着莫将军的功勋当将军;有人则说邓挞看不惯武定侯世子躺在祖上的功勋簿上混日子,前靠父母祖荫,后靠老丈人,在这汴梁横行霸道。总之最后两败俱伤,各自回府反省不提。
    二人一个从三品,一个四品,因一场混战一下子都撸没了,直把两位大人气得胡子乱飞,各自在家中请家法。
    见过薛云初又被凌双双瞪过之后,袁无错带着一丝丝忍俊不禁和莫名其妙的得色,与莫应星一齐到了虞晚苼书房内。
    莫应星道:“……那朗世子向来不喜人说他啃老吃软饭,他在望镜楼内饮酒吵闹,引来众人不满。邓兄只提了一句注意武定侯府的脸面,他便恼羞成怒不管不顾便抽了邓兄一鞭子,险些抽得他破了相。确实错在武定侯府,但邓兄下手将他打个半死,还将他按在永定河喝了一肚子水,故而,这武状元好容易考来的,到底是可惜了。”
    “邓兄武艺超群,若圣上惜才,此后依旧有机会。”虞晚苼道:“往年亦有先例,黜落之将战时可用,况如今战事未了,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仲予兄切莫过于担心了。”
    袁无错自然知晓事情始末,便道:“此前朗时明与郑晏舒在望镜楼斗殴,除了争女伎,也有这个原因。看来这位世子与丈人家并没有多少来往。”看来要从朗时明下手查丞相替太子私下筹铸的兵器,难度要比想象中大得多。
    “子成兄,你让我查的,从去岁起,武库中兵器如长矛、刀剑、箭矢,盾牌等,所有支项较往年倒有四成的增量,账册中纪录:铁器冶炼纯度、工艺都有提升,西南边陲战事消耗较大,故而所耗银钱涨幅极大。”虞晚苼看着他二人。
    “简直一派胡言!那时父亲的家书有言,竹甲极薄,简直与跟竹夫人无异!我们的刀与荆国人的刀对上,十有八九即刻卷刃,至于上将铠甲,也极薄,若不是这些锈兵朽甲,我兄长与半数莫家军何至于……”他说不下去,眼眶微红,一拳打在墙上。
    袁无错轻轻拍了拍莫应星的肩。
    “如今查明支出激增,但兵甲朽腐贻误战机,若非荆国后方起火及时退兵……这部分增加的经费,到底流往何方还需查明才是。只是如今所有奏折尽数都到丞相与太子手中,根本无法上达天听。泙山郡前任太守汪铎多次上书泙山铁矿之事,结果不到半年泙山郡便换了太守,我等之力实在是蚍蜉撼树,几不可为啊。”虞晚苼叹息道。
    莫应星接着说道:“上次我的人追着一批从东南来的萤石,追到半路便遇高手截杀,差点就全军覆没。这路高手我也查过了,这些高手五指尖嵌了铁刃,若被伤到,伤口难以愈合,不及时就医则会溃烂至骨髓而死。”
    “那毒是赤藿芦,寒甲卫的高手善用此毒。上次在你府上那个高手,便是跟着你的人倒查回来的。若不是重楼兄的父亲替我医治,我这条命怕也要交代在这毒上。”他转头对着虞晚苼:“这寒甲卫就是张肆伍的刀。此前开封府尹遇刺,我们都怀疑是寒甲卫做的。”
    虞晚苼叹了一口气:当真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啊。
    “对了,此次端午三友宴太傅大人也会来,太傅来了,太子也有很大可能会到场,重楼兄?”
    “我明白了,那一日阿莱不去就是。”
    “不止那一日,往后怕是都要小心行事,我担心,太子如今看似轻轻放过郑晏舒,但依他有仇必报的性子,郑晏舒怕是逃不了一死,你二弟也被他牵连,说不定郑晏舒早就把他透露给太子了。”
    “我省得的,让莱哥儿也知晓一二比较好。”
    端午三友宴当日。
    一早,才刚起床,包括虞晚莱在内,所有的孩子刚一起床,手腕脚腕并脖子上就都被栓上了五彩绳编成的环,薏哥儿定哥儿还小,不乐意要嘟囔,顿时就被奶嬷嬷给嘘了回去,直到所有彩绳栓好了,方才可以开口说话。
    到段氏出门,莱哥儿和薏哥儿定哥儿被留在家中,薏哥儿原本气鼓鼓,但看到二哥都不能去,自己也便雀跃起来:爹娘不在家,这下二哥哥带他到园子里下河摸鱼都没人说他了。
    所谓三友,乃是艾草、菖蒲和雄黄酒。端午自古来被成为“毒月”,天气渐热,浊湿之气升腾挥发,鼠蚁蚊虫随之滋生,因此在端午节这天,汴梁人好以菖蒲为宝剑,艾草作鞭,雄黄为障,以击退蛇鼠虫病等邪祟脏污之物;因鸡鸣之前阳气始聚,因此家家户户要于鸡鸣之前采摘艾草,或束作人形,或折作虎形悬挂于门上,以驱瘟避毒,祈求安康。
    今日还有各家龙舟要比试比试呢!
    这一日,严尚书府门前往来宾客人人佩戴艾草香囊,腕上一条五彩绳,衣袂翩然,语笑晏晏。汴梁城内数得上名号的人家皆在邀请之列,今年尤为不同的是,严尚书的儿子中了探花郎,自是喜上加喜,因此也邀请了同一榜状元肖夏泉与榜眼虞晚苼与家眷一并参加。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去年这场端午三友宴在何丞相府里举行,那时虞家着实是没有什么机会参加的。如今虞晚苼登科及第,虞家也水涨船高,尤其他还尚未婚配,和严尚书家的严五郎同为大家心目中的佳婿人选。
    这场热闹正好被回来过八岁生辰的薛云初赶上了。
    段氏携了薛云初,由虞晚苼陪着到了尚书府,凌双双扮做婢女陪在云初身侧。她们来得不早不晚,属于中间靠前那一批的。门口的婢女两两迎来,将她们引至二门处,严尚书的几位儿媳并侄媳妇带着亲切的微笑与各位夫人娘子寒暄,边说边不着痕迹地将她们引到花厅东南靠窗位置坐下。一路分花拂柳,笑语晏晏,仿佛与她们是多年挚友一般,叫人如沐春风,喜不自胜。
    段氏是在先皇后身边待过的,这种场面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场面。严尚书的夫人是东河王氏之女,祖上曾经对开国皇帝从龙有功,功成之后又极有眼色地退居东河,不在朝中担任要职。但这些年依旧是跺一跺脚,大萧东部也要抖一抖的程度。
    几位儿媳并侄媳妇都是人中翘楚,对京中内宅私事不说了若指掌,也能细数大半。因此早早就把何丞相家的女眷安置在既舒适又显眼的临湖南侧大厅——尽管大家政见不合,表面功夫是要做好的。
    稍迟一些,白眉白须的太傅大人也到了,东厅众人皆起身相迎,众人寒暄过后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太子也到了。太子妃方氏因尚在双月子中,故而没有随行。
    与丞相一派政见不合的程枢密家眷、枢密都承旨袁轼禄家眷、翰林院陈辽实家眷等则安排在花园北面带着临湖露台的花厅内——有多远隔多远,免得到时候生事端。
    在北侧的露台旁,薛云初往外看去:只见东面是一个临时搭起来的祭台,供奉了瓜果菜肴并一个大香炉,这是等着苍龙七宿达头顶之时便要祭拜天龙以酬谢龙祖恩德、祈福纳祥、驱邪攘灾。
    西面则搭着一个大戏台,此刻台上正唱着那《白蛇传》,已经有不少官眷坐于凉亭内,津津有味地看着戏曲。
    南面是一座连廊架于水上的厅堂,其中人影晃动,好不热闹。
    湖中有几叶架着轻纱的扁舟,在还未打骨朵儿的荷花池中慢慢穿梭,舟上载着聚仙楼、望镜楼等几个花楼里青来的清倌人,或吹箫或弹古筝,如芙蓉一般的美人儿在五月的嫩绿的新荷间如同瑶池仙子,乐声歌声如同天籁绕梁不散,可谓是清雅到了极致。
    湖畔花园小径与步道上,每十步就立着一位姿态从容挺拔的侍女,每每有客人经过,侍女恭敬行礼。无论是净面盥手还是烹茶,都有丫鬟婆子悄无声息的奉上盥盆茶具热毛巾等。
    一时间,环湖竟如同瑶池仙女齐聚一般,净是各家如花一样的女眷——男宾则在湖东侧祭台背后,与女宾一侧遥遥相对,又不至于距离太近而唐突。
    空气中飘着熏苍术的味道,此刻身边一个蚊虫也无,湖面微风习习,仙乐飘飘,凌双双颇为满意地说到:“果然是官宦人家,这景致确实不错,果子也好吃。”
    不一会,就有身着浅紫色褙子并白色百迭裙的侍女鱼贯而入,手中捧着铜盆,铜盆中盛着用柏叶、大风根、艾草、菖蒲、桃叶等煮成的草药水——这是给各位夫人小姐净手驱毒之用;而像薛云初这样的小孩儿,还需用胭脂在眉心处点一点朱红,寓意阳气生发,护卫身体,百毒不侵之意。
    净手之后,侍女又奉上各类粽子、端午果子并“五黄”食:黄鱼、黄瓜、黄鳝、鸭蛋黄并黄酒。席面上,尚书府二夫人王氏端着酒杯道:“各位夫人赏脸到府上,实则是我们家的福气,今日妾代表我婆婆并大嫂向各位先行赔罪,若有照顾不周,还请各位海涵。”各位夫人客气回应,纷纷饮尽杯中酒。
    宴席过后,便是湖中划龙舟、撒五色米祭屈原、抓鸭子、斗百草、游百病等。
    在看划龙舟时,在隆隆鼓点声中,薛云初忽闻有人唤她: “阿初妹妹!”
    顺着鼓点声方向望去,只见袁四姑娘并袁九姑娘在丫鬟的陪伴下正向自己这边走来。
    “四姐姐,九姐姐。”纵然不是社恐人士,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能遇到熟人, 无疑是叫人开心的。“两位姐姐安好。”
    两位袁姑娘今日穿着素雅又不失精致,与同样素雅的薛云初站在一处,让几位夫人不禁多看了几眼。
    太常少卿林赐康的妻子管氏叹到:“自我家珏儿出嫁后,便没人与我出门参加这些个花会啊什么的,你瞅瞅这些小女娃娃,看着倒是比自家那几个毛头小子顺眼多了。”管氏的儿子林硚此次排名二甲一十九名,如今还未定亲,待翰林院补缺。唯一的女儿前年嫁了到汾阳龚氏大房的嫡次子,一年只得回来一次,如今在孕中更不得回来了。
    左右司郎中夫人顾氏安慰地拉着她的手道:“如今你们硚哥儿已经中了进士,这就要张罗着定亲了吧?硚哥儿我看了,可真是一表人才,不知定了人家没有?”
    说到这个,几位夫人便都来了兴致,七嘴八舌地聊了起来,再没顾上云初和袁家两位小姑娘。
    三人正把手当凉棚架在眼睛上方看着湖上激烈争夺的三支龙舟,整个湖如同一枚弯弯的月亮一般横卧在这园中, 此时龙舟已经自北向南疾驰而去消失在了转弯处,鼓声渐渐变小又渐渐变大,数十息之间身着红衣的龙舟先行出现在视野中。
    “是尚书府的龙舟!你看,领先后面半个舟身呢!”袁九娘子叹道。
    “听说尚书府的龙舟队河上解冻了便开始作训,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袁四娘子拉着云初:“妹妹,泯州可也有赛龙舟吗?”
    薛云初笑道:“有的,只不过时间太久,早就不记得是个什么光景了。”
    几人正说着,忽闻一道银铃般的少女声音问到:“你是泯州来的?你可知泯州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