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作者:傍晚暴雨   寻无定初最新章节     
    话说到袁无错将花灯从方璒珉手中抢回来给虞氏兄弟并薛云初之后,便与一群人同行游赏。
    月光浓浓地洒落在连绵不断的行人身上,竟丝毫不输亮如白昼的各式灯笼。
    不远处便是花灯做的鳌山。
    巨大的、蜿蜒的两条彩龙追逐着一颗同天上月一般大的龙珠,周遭便是灯笼扎的山峦和彩云。技艺巧夺天工,两条龙活灵活现,仿佛即刻便要追着珠子腾空而去。
    虞晚薏嗷嗷嗷地拉着薛云初,手里也提了个兔子灯,两个人一蓝一绿,除了薛云初略显瘦弱一些,身量倒是差不多,远远望去便像两个年画娃娃,甚是可爱,蹦蹦跳跳地一直走在这一群人的最前端,累得抓着虞晚薏的嬷嬷丫鬟气喘吁吁,频频擦汗。
    袁无错落了几步在后,低声和虞晚苼交谈,莫应星走在最外面,两个人今天都没有带侍卫。
    “上次在贵府清腐疗伤,多亏虞世伯圣手,现下伤口好多了。我爹与我都十分感念虞太医施以援手,今日只是碰巧,举手之劳而已,重楼兄莫要再谢了。”袁无错诚恳地说到:“你我两家,论及早前,对我早已恩深似海,自不必如此客气。“
    虞晚苼听闻此言心中自是无比感慨,叹道:“如今战事未了,三州未平,你也是一腔热血只为报国,况——“他拱手向莫应星道:”况莫老将军为国征战无数,此等胸怀与功绩,我们虞家做的,未能有十之一二矣。”
    莫应星侧身颔首回礼,微笑着向虞晚薏道:“今日中秋,便不再提边关战事吧。刚刚听闻袁七唤虞兄之字为重楼,在下小字仲予。” 看向袁无错,袁无错忙道:“在下小字子成。” 莫应星方道:“重楼兄比我二人年长几岁,故而我二人便厚颜称上一声兄长如何?”
    虞晚苼泰然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仲予兄,子成兄。”
    三个人都没有想到,中秋之夜短短百步路的距离,变成了他们一生肝胆相照的开始。
    三人正聊着刚才的灯谜之事,虞晚薏突然窜了过来:“阿兄!阿兄你们在干什么?我听二哥说,这位高高的大哥哥是莫将军的儿子,可是真?”
    二愣子虞晚莱一听连忙来捂嘴:这说的也太直白了,不让人觉得他虞老二是个长舌妇嘛。
    虞晚薏:“二哥你为什么捂我的嘴,我说的不对吗?不是你告诉我的吗?莫将军可是大英雄,这位哥哥就是小英雄了对吧唔唔呜呜唔……”
    捂不住,根本捂不住。
    虞晚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莫应星笑了笑,蹲下来对虞晚薏说:“谢谢,你是薏哥儿?薏哥儿说莫老将军是英雄,那薏哥儿心里肯定住着个小小英雄。”
    莫应星的几个侄儿侄女,倒是经常由他带着玩,因此对胖乎乎的薏哥儿也是和颜悦色的,甚是亲近,完全没有招呼方璒珉时那个居高临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薏哥儿当场就投诚了,什么大哥哥二哥哥,这个莫老将军的亲儿子才是他的亲哥哥。
    薛云初捂着眼睛一副没眼看的样子,落在袁无错眼中甚是可爱。虞家这两个小孩,一个胖一个瘦,一个动一个静,一个完全藏不住半个字,一个呢,看起来颇会扮猪吃老虎,长大了定是个厉害角色。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到了望镜楼,虞晚薏闹腾着要买糖画和栗糕,趁着跟莫应星亲近好容易甩开了嬷嬷的手,嬷嬷为难的看了一眼自家大公子,看到虞晚苼点点头方才松了一口气。摊子前莫应星毫不迟疑地掏银子为薏哥儿买了现做的飞马糖画和栗糕,薏哥儿转手把栗糕递给薛云初,一手拿着飞马糖画,一手扯着莫应星的手便蹦跳着往前走。
    忽然,望镜楼上飞下来一把椅子,眼看着就要砸到薏哥儿的头上。
    虞晚莱见势不妙,厉声喊了一句“薏哥儿!”就要扑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莫应星一把将薏哥儿拉回几步,几乎是同时,袁无错将椅子一脚踢飞。
    那红木椅子改变路线撞上一堵墙,四分五裂地落在了地上。
    薏哥儿的小飞马也落在了地上,此刻被虞晚莱紧紧护在怀中,一脸茫然。虞晚苼即刻向前一步,展开两只并不强壮的手臂,将妹妹和弟弟护在身后。
    众人抬头往望镜楼的二楼看去,只见窗内人影晃动,拳脚声不断,望镜楼的妈妈徐万花在窗边朝内着急地拍着手:“没眼色的东西,倒是快点拉开!”随即又放软声音劝道:“两位祖宗,可别打了,我这小小望镜楼怕是受不住您二位神仙打架,两位给织霞姑娘一个面子,可别再打了!哎哟!上好的红木桌子!”
    轰的一声,飞下来几段断裂的木头,以及各种杯盘碗盏,一时间叮叮咣咣,碎片四溅。
    众人又往后退了几步。
    不多时,楼梯噔噔噔噔震天响,两拨人来到楼下对峙。两个年轻公子仿佛斗鸡附体,相互瞪着对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两边的小厮也各是打斗过一场的,有的鼻子流血,有的衣服撕烂了,谁都没服谁。
    二人嘴里不干不净地相互揭着短,一个骂对方仗着祖宗功勋不敬皇亲国戚,一个骂对方强迫无辜女子粗鄙不堪;一个骂对方吃用媳妇嫁妆恬不知耻,一个骂对方男女通吃简直不配为人。
    越骂越不堪入耳,一场混战一触即发。
    袁无错一眼就认出了斗殴的两位便是武定侯世子朗时明与宣威侯世孙郑晏舒。
    天子脚下贵人就是多,两个都是家里的眼珠子金果子,这要是伤着哪里,两位侯爷怕是要在金銮殿上打起来,何况是为了一个女伎。大家老脸都别要了,互相打死事了。
    原本他二人袖手看个热闹便是,但今日实在是不同。
    刚才那把椅子差点砸到重楼兄的幼弟,再加上郑晏舒眼看打不过,急了眼四下寻找,便看到地上断裂的椅子把手,拾起来就准备往全无防备的朗时明头上闷去。
    金吾卫还未到场,一旦弄出人命,这两家便是死仇。
    再加上他俩越抖越多,世家秘辛都快快抖了个干净,眼瞅着八卦之火就要燃烧到皇家,不堵嘴不行了。
    袁无错莫应星同时脚尖轻点石板,一个飞起一脚踢向郑晏舒高举的右手,一个直接将朗时明撞翻在一众小厮身上。
    金吾卫适时赶到,混战终于停歇。
    薛云初看得真切,这两人真的有仇当场报,明明拉开就能解决的事,因着薏哥儿差点成了被他俩混战殃及的池鱼,多少是带了点出气的目的去拉架的。
    少侠好身手。
    可怜两位纨绔还没弄明白自己是怎么躺下的,便被金吾卫隔在了两边,一个捂着屁股,一个左手握右手,嗷嗷直叫。
    虞晚莱抱着薏哥儿,对金吾卫的差人说到:“官爷,这二人在此聚众斗殴,天子脚下,中秋佳节,为争个女伎,竟罔顾人命,当空抛掷重物,险些砸到幼童,简直骇人听闻!”
    郑晏舒回头看了一眼出声的虞晚莱。
    围观众人在这一掷地有声的声讨之下也纷纷指责。
    金吾卫看着两个已经打出熊猫眼的贵公子,脑子突突疼。
    领头的便伸手道:“二位公子,此处不便分辩与理论,更不便于施展拳脚,还请二位随我等回大理寺,见过少卿再说。还有这望镜楼,有喘气儿的没有?”
    “有有有!官爷,有!冯三儿!跟官爷走一趟!快点儿的!”徐万花推着一个瘦猴儿一样的帮闲,嫌他走得慢还在后面踹了一脚。
    随后两列金吾卫齐步上前,三两下便反扭了双方小厮的手,由相互看着跟乌眼鸡一样的武定侯世子和宣威侯世孙领头,后面跟着那望镜楼的帮闲,一齐往大理寺去了。
    云烟既散月东去,人影寥寥火壶熄。
    围观人群渐渐散去,两场风波,半夜走动,一整天和奶嬷嬷单手角力,虞晚薏这时候终于打起了哈欠,在嬷嬷怀中不住地点着头。
    虞晚苼向袁无错二人告辞,众人相互安抚了几句,便各自回家不提。
    临分别前,袁无错也向薛云初拱了拱手。薛云初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在黄嬷嬷怀里也冲他点了点头。
    薛云初与虞家人倒是没有什么相像之处,面貌偏阴柔些,但是往往人不可貌相,比如这个小孩:外表孱弱懵懂,内里坚韧又有主见。
    这织霞姑娘乃是如今汴梁的第一名伶,俗称花魁,虽卖艺不卖身,但世家子弟依旧趋之若鹜,只因世间美貌女子何其多,但这织霞的不同之处便在于她不仅是一朵能歌善舞的解语花,还写得一手极好的瘦金体,又擅画山水,琵琶也是弹得顶顶好的。
    那些自诩高雅的贵人们自然好这高雅之人作的高雅之诗,唱的高雅之歌。若自己的学识见地能令织霞姑娘刮目相看,成为入幕之宾,简直堪比金榜题名,人生可谓大放异彩。
    袁无错回到书房坐定,袁小岩端茶上来:“主子, 袁四回来了。”
    “嗯。” 他端茶喝了一口,袁四单膝跪在身前。
    “袁山戊时已经出发了,后面的人看过,没有尾巴;织霞姑娘传信说,今日未能从武定侯世子那里探到消息。”
    原来白日里接待了宣威侯世孙郑晏舒,入夜后那郑晏舒一直不走,自斟自饮装醉一直拉着她要共议诗词。
    而武定侯世子今日午间与夫人辩了几句,被父亲以宠妾灭妻为由头一顿训斥,今夜气冲冲地出了门,黑着脸进了望镜楼,在雅间久坐不见织霞前来安慰一二。
    闯进房中一看,郑晏舒死乞白赖腻在织霞身侧大有要强行一亲芳泽之意,瞬间一天的气不顺都有了出口,上去就是一脚,便成了今日这一场混战。
    袁无错眉头紧皱:“我大哥那边呢?”
    “大少爷今日当值,并未回府。”
    袁无错的大哥袁无恙和诸多世家子弟一样,在皇帝跟前做御前侍卫。
    皇家看似神秘,但是在他们这些世家眼中,就算蒙着一层纱,这一层也不过如同蝉翼。
    武定侯世子朗时明父严母慈,造就了他叛逆又冲动的个性,他为人豪爽大气,花钱如流水,但公中支出有定数,所以时不时就要媳妇接济,替他遮掩手指缝里哗啦啦漏出去的那些破洞。
    至于宠妾灭妻不过是坊间传言,实则是这妻子是父亲替他看中的。
    相对府里的小妾,他更喜欢自己的娘子,那通身的气度,那学识,那样貌,都是他喜欢的。
    小妾嘛,在他眼里不过一个物件而已,但是这几年他不愿意叫父亲以为自己是真的对他言听计从,每每行事总故意反着来,主旨便是气老头子。
    武定侯世子的妻子便是何岳笙的嫡次女何恕意,当今皇贵妃的妹妹,太子郑承恩和六皇子郑承坤的姨母。
    至于宣威侯世孙,经过这几年的汴梁城内的各种市井传言和打探到的消息来看,倒是个实打实的纨绔,斗鸡走狗无所不能,据说去年七夕为了一只常胜将军虫豪掷千金,价格堪比寻常人家十年的开销。
    还有坊间传言,郑晏舒迟迟未娶亲,对外说是没有匹配的世家嫡女,实则是因为这郑世孙不仅爱美貌女子,更是娈童的高手,经常到处搜罗美貌男童供自己取乐,在汴梁女眷的圈子里,名声早已算是臭不可闻,差点没把宣威侯气得中风。
    这宣威侯便是当今圣上铭德皇帝郑景郯的兄长、当初的禹王郑景翀。
    两家沾亲带故,都算是皇亲国戚,私底下打一打也无甚要紧,但中秋之夜于众目睽睽之下互抖落丑事,这亲戚怕是做不成了。
    皇城里哪里有什么秘密,这汴梁又多的是聪明人。
    “着人找几个小乞丐和说书人,把今日之事传出去:一、丞相之婿狎妓饮酒,与宣威侯世孙争风吃醋,长街斗殴伤及无辜;二,宣威侯世子暗中抓良家少年,藏匿于外置的宅子里,日日折磨,注意做干净点。”
    “是,属下明白。”
    袁无错站在窗前,抬头看着天边的一轮圆月。
    这汴梁,粉饰太平的人大有人在,那他袁无错就来做撕破表象的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