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二院，手术间内此时站满了人。
他们身穿洗手衣，戴着口罩，表情严肃，台上台下，充斥着一股子的肃静。
虽然每个人都不说话，但能看出他们眼神里的焦躁，手术间除了嘀嘀作响的仪器运行声，就剩操作器械碰撞的金属音。
台上是一名70多岁胆囊癌的男性患者，手术已经进行了快5个小时，却没有结束。
以省城二院肝胆外科的实力，就算是黏连严重的胆囊癌手术，这个时候也该下台了。
但眼前这台手术，连一半都没做完。
手术时间决定患者的恢复，时间越长，恢复越差，手术风险以及术后并发症，也会越来越多。
这一点，手术间内的所有人都一清二楚。
当然，不止他们，还包括一直在手术室外等待的家属们。
“这都多久了，怎么还没做完，之前不是说过，一切顺利的情况下，手术也就四五个小时吗？”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去帝都做手术呢，虽然要排队，也没有单间，但起码技术要比这里强吧。”
时间越过越久，家属们的希望正在逐渐破灭。
“洪子，不行你再问问，里面到底什么情况，究竟能不能做，别让人提心吊胆的。”
被家属询问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此时他面色冰冷，表情不善。
此时手术台上的，正是他的父亲。
作为混迹在北园区的大哥，乔洪这些年靠着拆迁发家，做过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后来越混越好，事业风生水起，舞厅、ktv、洗浴中心更是遍布省城。
别看他作威作福，但在当地却是个出了名的大孝子。
有了钱后，他把父母从乡下接来，因为喜欢种菜，特意把价值百万的上千平的大别墅圈个院子，专门给老两口搭棚种菜。
可前两天，父亲查出了胆囊癌，让他的心情很糟糕。
父亲因为赚钱养家，供他们姐弟四个生活，年轻的时候干重活受过伤。
现在年纪大了，开大刀身体扛不住，这才寻人问事，知道腹腔镜手术这回事。
本来他是打算去帝都给父亲手术，毕竟让人放心。
但乔洪平时在省城嚣张惯了，去了帝都，谁还惯着他。
跟其他人一样，挂黄牛，排队看病，等病房，等专家，等手术。
去了七天，甚至连手术专家的面都没见过，更不用说单间、特护这些在省城都习惯的事情。
甚至连皮箱内准备的几十万现金，都送不出去。
一气之下，他带着父亲，回到了省城，正巧北园这块，省城二院的肝胆外科能做腹腔镜手术。
于是，花了钱，找了主任，单间、特护全都安排的妥妥的。
可胆囊这东西，因为结构的问题，身处肝区、胰腺、十二指肠，内又有动静脉，供养血管，肝总、胆总管，一旦发生严重的黏连，手术真的是比登天还难。
而ct片子只能看个大概，所有的问题，都只能打开腹腔才能一清二楚。
然而，乔洪的父亲是不幸的，当肝胆外科通过腹腔镜，把镜头伸进老人的腹腔时，眼前的画面，让所有人都傻了眼。
整个胆囊被癌性组织包裹的严严实实，上面的血管走向错综复杂，原本的解剖结构完全消失。
整个组织如同一团乱麻，看的众人眼花缭乱。
甚至，就连刚开始的腹腔，都已经严重黏连，他们花了快三个小时，才一点点游离完成。
这还只是前期工作，胆囊没人敢动，周围侵蚀的组织，如藤蔓一样蔓延的到处都是。
肝、胆、胰更是爬满了棕黄色的癌细胞，要想顺利完成这台手术，其难度不亚于做一台胰十二指肠切除术。
这可是肝胆外科，号称“珠穆朗玛峰”手术一般的存在。
肝胆外科主任沈易伟，干了这么多年，做了不亚于千台以上的胆囊切除术，却完全没有见过这样的病人。
如果放在平时全盛状态，再加上病人基础条件好一点，年龄小一点，选择用开大刀的方式做的话，或许成功的概率还大一点。
但现在，用他不拿手的腹腔镜，做这么一台手术，他完全没有信心。
“徐国强，你主持手术，我再去跟家属谈谈，如果能同意中转开腹的话……”
台上位于主刀位的沈易伟，不等别人意见，直接把手套摘了，扔在了一旁的黄色医疗垃圾桶内。
台上的徐国强脸不自主的抽动了一下，对于主任的要求，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此时，顶着极大压力的沈易伟，忧心忡忡，走出了手术间，准备和乔洪交代老人的病情。
现在他非常后悔接下这台手术，但后悔也没用，毕竟对方在这片区域势力很大，有些事儿，就连沈易伟也不能完全做主。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手术是做不下去了，就算家属同意中转开腹，也只能缓解老人的病情。
想要完全切除，老人大概率会死在手术台上。
最理想的办法，就是直接放弃手术，采取保守治疗。
虽然老人最后也活不了太久，但可以清醒下台，见见亲人，交代一下后事，这也总比在台上下不来的强。
“乔哥，腹腔手术实在是做不下来，现在最好的办法……”
年纪比乔洪还大上几岁的沈易伟，喊着对方哥，此刻他手术帽因为紧张，已经被汗水浸透。
豆大的汗珠子，一个劲的往外面冒，很快就在脖颈处交汇，形成小溪不停往下流。
“别的方法我不接受，只有腹腔镜能救我父亲，要求你随便提，我只要我父亲活命。”
乔洪像认死理一样，拒绝了沈易伟其他所有的方案。
“可是，再做下去，我怕老人下不了台……”
“那你也别想从手术室离开了。”
乔洪双目赤红，如同一头暴虐的狮子，那眼神仿佛随时能把沈易伟一口咬死。
乔洪的手段，沈易伟很清楚，甚至他现在，如果再说一句老人不好的消息，估计脸上就要挨拳头了。
虽然感觉很不可思议，但在这个年代，这种事儿经常会发生。
沈易伟上次还听急诊出诊的医生讲，两帮火拼，急救车出诊，让人刀架在脖子上给人缝合伤口。
那场面，现在回忆起来，都让人一阵后怕。
沈易伟失魂落魄的回到手术室，他站在手术间门前，久久未动，脚如千斤重，怎么也迈不开，好像里面是刀山火海，一旦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