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夜逃
作者:越轻舟   困秦最新章节     
    “口说无凭,国相大人可给了你什么信物?”那士兵甚是防备,警惕地询问着云月。
    “自是有的。”云月欠了个身儿,双手呈给了那士兵一样东西:“这是国相大人亲手交给奴婢的宫牌。”
    那士兵狐疑地接了过去,仔细地瞧了两眼后当即便低头拱手:“确实是国相大人的宫牌,请恕卑职多有得罪。”
    士兵大手一挥:“开宫门!”
    我悬着的心怦怦直跳,成了!
    模糊中周重似乎飞快地和云月对视了一眼,随后紧跟着江姑姑,疾步向着大开的宫门行去。
    可正当他们二人就快走出宫门时,一声厉喝突然从后方传了过来!
    “拦住他们!”
    我的眼皮猛跳,回过头去张望,范雎已然带了一队人马追赶而来!
    我顾不得那么多,登时便冲了过去挡在范雎身前,冲着周重他们大喊:“快跑!”
    “周将军快走啊!”云月也焦急地呼喊着,与我一同阻拦着范雎。
    “让开!”范雎挥手推倒云月,冲着戍守的卫兵高喊:“还不快拦住他们!”
    “是!”那卫兵得令,立即抽剑把周重和江姑姑劫在了离宫门不过两三米远的地方!而周重也迅速拔剑将江姑姑护在了身后!
    可范雎带来的士兵很快就将我们全部包围了起来!这样人数一边倒的境况,周重的反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就只差那两三米啊!我抱恨不已,大步冲上前去同范雎怒目对峙着:“范雎!放他们离开!”
    “县主,您就别再为难范某了,您明知大王是不可能放他们离开的。”见人已被拦下,范雎本还紧迫的神色缓和下来:“县主还是老老实实地带着江姑姑回中庆殿吧,也好省得范某对周左更刀剑相向。”
    “大人!”云月一听这话立马急了,她倒在地上爬至范雎身前,抓着他的衣袍苦苦哀求道:“大人,您先前游说奴婢替您效力时,曾允诺过奴婢、事成之后会答应奴婢一桩请求的!”
    “奴婢眼下不求别的!”云月痛哭流涕:“只求您能放了周将军和江姑姑出宫!”
    “奴婢求您了!奴婢求您了!”云月说着,跪在地上不住地朝范雎磕起头来:“奴婢求您放过他们吧!”
    我望着云月心里五味杂陈,酸涩的眼眶憋得通红,事到如今,她又何须如此惺惺作态呢!
    范雎不为所动地冷眼睨她:“本相当初是允诺过会答应你一桩请求,然而这请求,却不是你能说了算的。”
    “你私自窃取本相腰牌已是大罪,竟还敢跟本相提这无理之请,就不怕本相将你抓进廷尉狱吗!”
    尚还兀自叩首的云月闻言,当即便怔怔地跌在地上,她无措地望了望范雎,接着又向我看来,面上的悔意滔天。
    我呼出一口浊气,胸中悲凉万分。这世上的大多事,或许都还可以拥有回旋的余地,却唯独除了她曾犯下过的大错。
    “大人不必如此疾言厉色。”我收回目光看向范雎:“大人所作所为,不过都是因为不能违抗大王的王命罢了。”
    “县主既知王命不可违,那何以还要三番两次地试探大王和范某的底线呢。”范雎沉着面色,似有不耐:“您知道这对您并没有什么益处的。”
    “范大人,你可还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我同样沉着面色蹙眉睨他:“你说过你身为臣子,理当有规劝、约束君王不足不及之职责,大人还记得吗?”
    “范某自是记得。”范雎沉默了一瞬,低声答道。
    “那么大人如今又在做些什么呢?”我愤怒地斥责着他:“你被权位蒙了眼、昧了心,你忘了自己当日所说的高谈阔论,你在由着他胡作非为、甚至还帮着他为虎作伥!”
    “县主慎言!”范雎提了音量大声反驳着我:“范某何曾为虎作伥!”
    “大人这是恼羞成怒了?”我讥讽地笑了:“难道我说错了吗?”
    “你替他打压我夫与兄长,尚且还可以拿着权臣欺主的由头作说辞,那么公然帮着他囚禁自己的舅母,又是个什么理呢!”
    “范某…”范雎闪烁其词:“范某只是不愿瞧见、因为县主一人而引起的无端流血与牺牲罢了。”
    “可我已经困在这宫中了!”我呵斥着他:“到了此时大人还要拿着旁人的不幸当借口、来掩盖自己渴求权位的私心吗!”
    “我儿何其无辜!”我声声泣血。
    “由此及彼、将心比心,我夫和兄长的下场、大人果真一点感悟也没有吗?大人莫非真的忍心看见这样小的孩子、殒命在这吃人不吐骨的王宫中吗?”
    “县主…”范雎的神色染上一抹哀叹,他喃喃着:“可大王屡次嘱咐过范某要盯紧您的。”
    “大人,齐媛向你保证!”我见他有所松动,连忙急切地向他担保着:“我一定如你所说老老实实地回中庆殿,只求你放了我儿和周左更即可!”
    范雎却仍旧迟疑着:“即便如此,县主之子在范某眼下逃宫也是不争的事实,若大王问起、范某依然难辞其咎啊!”
    “不会的!”云月此时才回过神来,她激动地再次扯住范雎的衣袍:“大人只当您对今夜之事一无所知便好,您的腰牌是奴婢偷的、小公子和周将军也是奴婢私自放的!”
    “绝不会和大人扯上任何关系!”云月满面泪水地央求着,随后松开手站起身向着我行了个礼。
    我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远处的周重,弯起嘴角轻声说道:“奴婢做错了事,到了该付出代价的时候了,不敢奢望姑娘和将军的原谅,只盼姑娘和将军忘了奴婢就好。”
    话音方落,那娇小的身影便在我们不解的审视中一阵狂奔。
    “砰!”
    血肉与宫墙相撞着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一道飞溅的血花,在光影淡淡的暗夜中洒了满地。
    “云月!”
    错愕过后,我和周重几乎同时飞跑至她身边,她已是奄奄一息了,额间鲜血如注,正痛苦地痉挛着。
    “云月…”我不敢用力,轻轻将她搂进怀里后,连碰一碰都怕弄疼了她。
    “姑娘…”云月声如细丝:“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后悔了…”
    “您为了奴婢…先是失去了大王…再是失去了侯爷…”
    她断续地咳了两声,连口中也溢出了血水:“奴婢欠您太多了…您不愿意见奴婢…奴婢理、理解的…”
    “别说了…”我痛哭着伸手去接她吐出的血:“你别再说了…”
    “奴婢要说的…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她艰难地喘息着:“能用这条贱命…送小公子出宫…是奴婢最后能为姑娘做的了…以后…姑娘就只能一个人待在宫里了…一定要万事小心…”
    “别再轻易相信人了…”
    我泣不成声:“我知道是你告诉长公主、王后给我的汤药里被下了毒,我是怪你恨你、可我从没想过要你去死…”
    “你别走…别走…”我的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了…
    “奴婢…先去向侯爷谢罪了…姑娘别哭…百年后到了地底…奴婢还要、还要再接着侍奉姑娘呢…”
    “周、周重…”她已不能动了,只转了转眸子:“我从未这样…唤过你…这是第一次、也是最…最后一次了…”
    “对不起…我明知侯爷对你有多重要…却还是心生妄念…受人蛊惑给他下了毒…你恨我吧…但、但别再怨怪自己了…”
    “今生终究无缘…来世你我…便、便再也不要相遇了…”
    向来老成持重的将军红了眼,周重的泪如暴雨而下,他呜咽着,轻声低语:“今生无缘,来世,我必不让你久等。”
    “够了…”云月和着泪闭了眼,唇角扬起一丝笑:“这便足够了…”
    “范大人!”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私窃腰牌大开宫门的罪奴已经伏了法,请放小公子、出宫!”
    这场轰烈的以身赴死同样惊到了范雎,他震颤地在原地伫立良久,而后拂袖挥手:“放行!”
    “快…走…”云月吐出最后两个字,垂在我怀中没了气息。
    “云月?”我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云月!”
    我终于瘫在地上号啕大哭。
    “周左更,快走吧!”江姑姑站在宫门处焦急地大喊。
    周重别过头,最后看了云月一眼,向着我拱手作别后,吞声忍泪地护着江姑姑一路朝宫外行去。
    朦胧中那两道人影越行越远,直至快要消失不见时,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突然传来。
    “阿辞!”我撕心裂肺地喊着,趴在地上朝着那宫门外的一片虚无奋力伸出手,最后模糊了意识,晕倒在这道怎么也走不出去的宫墙之下。
    醒来时已回到了中庆殿。
    “阿辞!”从噩梦中惊叫着坐起身,江姑姑正伏在榻边担忧地守着我。
    “县主您终于醒了!”江姑姑见我苏醒,连忙倒了盏茶递来:“您已经昏睡整整一日一夜了。”
    “姑姑,阿辞呢?”我抓着江姑姑的手惶急地问着:“他出城了吗?他是不是哭得很厉害?”
    “出城了县主、出城了。”江姑姑安抚着我:“周左更已经带着小公子安全地离开咸阳了。”
    “是哭了,小小的孩儿哪有不哭的,饿了哭困了哭,不高兴了还是要哭,县主别担心,小公子定会如您所愿、一生无忧的。”
    “那就好,那就好。”我自说自话着:“阿辞定会一生无忧的。”
    “是啊县主。”江姑姑扶着我起身:“您已经一日一夜未进水米了,得快些用膳才行,不然您这身子是熬不住的。”
    “老奴这就去传膳。”江姑姑拍了拍我的手,往外间走去。
    “好。”我应了一声,在桌案边坐了下来。
    江姑姑说得对,我还未收到周重传来的确切消息,我要撑着这口气,确认他们真的安全无虞才行。
    “县主略等等,婢子们很快便会来呈膳了。”江姑姑传完话,转身回了屋中。
    “姑姑,您不该再回来的。”忆起眼下困境,我握了江姑姑的手,焦忧地说道:“您应该顺势离开这王宫的。”
    “县主,你不必替老奴操心。”江姑姑温声笑着:“老奴的主子是大王,背弃了大王辜负了他的信任,老奴理当回来自行请罪,这是为奴为婢的责任与使命。”
    “况且老奴这把年纪了,哪里还有能行的去处呢。”江姑姑笑着叹了口气:“待伺候县主用完这顿膳,老奴便要去廷尉狱以待大王惩处了。”
    “他这么快就回来了?”我大惊着站起身来:“廷尉狱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姑姑决不能去!”
    “还没有县主、还没有。”江姑姑拉着我坐下:“但宫中出了这样大的事,国相大人是一定会往骊山呈递消息的。”
    “以大王的脾性和对此事的看重,约莫着这一两日怕是就要启程回宫了,与其等着他回来大发雷霆,老奴还不如先自行去廷尉狱请罚,反倒还能留有余地。”
    “不行,我进过廷尉狱,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姑姑是受我所累,我怎能让姑姑置身于牢狱!姑姑不能去!”我思索着:“等他回来再说,若他回来非要降罪,我便陪着姑姑一起进去!”
    “县主!”江姑姑急得白了脸:“您就听老奴的吧!老奴侍奉了大王近十载,是最了解他性情的!”
    “况且范大人已经说了,此事他不会承担任何风险,云月姑娘作为主谋已经身死,老奴这个从犯怎还能安然无恙地待在中庆殿呢。”
    “他只能先将老奴下入廷尉狱才行啊。”
    “姑姑…”我愧疚地低下头去,简直毫无颜面示人:“姑姑务必要等着我,我一定救您出来。”
    “是。”江姑姑噙着泪点了点头:“老奴等着您。”
    转过头擦去眼尾泪水,我颤着声向江姑姑问道:“云月的后事…”
    “云月姑娘犯了这样大的罪,是不能入土为安的。”江姑姑哽咽着:“她的尸首被范大人下令停在了永武门,还等着大王的指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