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
季沧海转头问:“吃饱了你早些回去休息,赶路一夜还不够累么,想什么呢?”
“想您在季州城门前,雕刻的那面墙匾....”季清欢摸着胸口衣衫底下的红绳小木牌说。
这是当初家里受困于南部,老爹叫羊咩咩从军营里给他带回来的。
韩枭看见这只小木牌便想夺走烧掉。
他跟韩枭在朱楼里打了一架。
那时季家满门还不知道路该怎么走。
季清欢一直以为,这是普通的祈安无事牌,老爹盼他平安。
此时才忽然想到另一层涵义。
季州城门前,那张季沧海亲手雕刻出的、粗犷字迹的墙体木壁。
长方形的木壁上写——
唯愿此间不虚度,血雨犹存一瓢清!
这才是小木牌的意义吧。
父亲用心良苦。
*
饭后,父子俩一起散步走回后院。
季清欢心里有事:“爹。”
“怎么?”
“爹您真帅。”
“你小子今日才知你爹帅?”
“帅是帅,就是,因为这份帅叫家里人受苦,还有我几个叔叔们,家里也受苦。”
“......”
“儿啊,你觉得苦么。”
“苦!但是想起来您曾经做的事,我当儿子的心里也光荣,我初来西夏那天,好多百姓跪着迎我和季家军,都夸您好。”
“那就是了,这世间总要有人苦,这份苦头咱家吃了,百姓们就不必吃,你说,哪有两全法.....”
墨鱼跟季清欢说。
他娘亲是葬在父辈功绩里的女人。
季清欢心里不舒服。
他问:“可是,您就不怕我娘心里会怨您吗。”
“哦,她怨我么。”
“我不知道,我跟阿姐都没见过我娘。”
“...爹也不知道,她没说过怨,爹只知道你娘亲是世间最好的女子,不会有人比她更好。”
“那您会想我娘亲么?”
“爹对不住你们母子三个。”
“...娘肯定不怨您。”
“你小子,你哪里知道。”
“我就是知道!”
“......”
季清欢知道娘亲不会怨老爹。
因为在现代时,见义勇为的季大海失手杀了抢劫犯,坐牢六年。
他妈妈自己怀孕生产带着他长大。
外公外婆都骂季大海烂好人,管被抢劫的人是死是活呢,又不认识,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本来就是个穷小子,不知怎么花言巧语哄的你妈铁了心要嫁。
小季阳被他们说的只知道哭。
只有妈妈会抱着他,一遍一遍在他耳边很坚定的说。
“你爸爸是个大英雄。”
“就因为他会去救被抢劫的陌生人,妈妈才爱他,铁了心要嫁。”
英雄的家眷会受苦。
但想到自己丈夫是个多么有骨气的男人。
心里与有荣焉,怎么会觉得苦?
所以季清欢知道答案。
妈妈不后悔,娘亲也不怨。
走到寝屋门前时。
季清欢听见沉默一路的老爹跟他说。
“你娘说,嫁给我之前就知道我兴许会战死沙场,她能跟公鸡拜堂,也自然不怕这一天,她就想给我留个种儿,她说她能嫁给我是她的福气,实则不然,这辈子能娶她是我的福气。”
“小子,我不帅,你娘亲是个很帅的女人。”
“每次看到你跟你姐,我季沧海这辈子都感激她,她若是怨我,来取我性命我都肯。”
这些话是季清欢第一次听:“爹.....”
听得热泪盈眶。
有些人不曾长存过,爱意却刻骨铭心。
一辈子没掉过眼泪的他老爹,在提起他娘亲时红了眼圈儿。
季清欢对老爹的认知又多了一重。
他闷声说:“爹,对不起。”
是他不懂事。
原先总以为爹只顾念民生,不爱娘亲,方才还一时负气故意说出那些话戳刀子.....
怎知大英雄看似无情,心里的疼却从来不说。
“你睡吧,爹去逛逛。”季老爹宽容的朝儿子摆摆手。
脊背弯了些,背着手踱步离开。
未亡人是季沧海。
时时念旧坟。
“......”
这背影。
季清欢不忍再看,转身进屋去。
沐浴换衣裳。
等收拾完躺到床铺里,墨鱼从外面进来端着安神茶,放下就要走。
季清欢叫住墨鱼,朝他说:“你上回跟我说的话不对。”
“什么?”墨鱼站定把托盘拿手里。
“你跟我说我们要为自己活,不该被家里的英雄主义绑架,这是对的,”季清欢靠在床头,看墨鱼,“可你跟我说....”
“五叔不许你缅怀金珠,一直叫你做事,他是把英雄主义强行加给你,不许你有自我。你还说,梦魇间总觉得金珠姐姐和孩子一直在怨你,这话不对。”
“......”墨鱼沉默不应。
季清欢说:“五叔是站在长辈立场上,怕你沉溺亡妻不能容纳新的感情,你还很年轻,他怕你像他和我老爹一样,孤独终老。他不是要用英雄主义绑架你、捻灭你的私情,你误会他了。”
“...你,这是他跟你说的?”陈墨鱼愣住。
季清欢点点头:“还有,我觉得金珠姐姐不会怨你,那夜的大火和匈奴兵袭来,你和我们都在城外奋力厮杀,给城里的百姓争取撤逃时间。当时金珠姐姐在城里,你拼命厮杀也是救她啊,你是尽力的,你把你能做的都做了,你有拼命的救过金珠姐姐,你不要觉得自己...没能在她身边。”
“陈墨鱼,你一直都在她身边。”
你奋力救过她,你没有袖手旁观。
那场大火困着你和她。
她没出来,你得出来。
“......”
陈墨鱼艰难的捏着托盘,红着眼眸朝季清欢看了看。
慢慢的转身出去。
季清欢不知道他说的话有没有用,能不能跟五叔一起把墨鱼从那场大火里拽出来,可若是能帮墨鱼解一解梦魇,也是好的。
活着的人太痛了,绵延不断。
乱世之下。
他们活的都好艰难。
“小木牌。”季清欢躺在被窝里,摸着刚才洗澡时摘下的木制物件儿。
粗糙红绳被他戴的有些旧了,露出毛边儿。
他想着等睡醒了去买一条新绳儿重新编,好好的戴着它,攥着小木牌闭眼入睡,大脑后知后觉的,蔓延出一个念头.....
要不要,给韩枭也刻一只小木牌?
韩枭以前很想要的。
如今还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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