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时铭在a市一家私人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看见了戴着氧气罩的喻黎，他躺在病床上，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陷入了昏迷。
    时铭站在玻璃外，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半小时。
    护士在他身后汇报病人的情况，是由于过敏引起的严重休克，在医院抢救了一天才转危为安，今天是他在icu的第七天。
    “他的过敏源很多，所以即便现在情况明了，我们也不建议出院，另外他身上有些旧伤，初步判定应该是髌骨骨折跟头颅受损，不过当时治疗得当，没有发现明显的后遗症……”
    护士说完后抬头，见他还看着病床上的人。
    愣了下，问道：“我看您好像有些眼熟。”
    时铭戴着墨镜口罩还有棒球帽，十分经典的防狗仔三件套，裹成这鬼样子，他亲爹都不一定能认出他来。
    要不是顾沉欲提前打了招呼，他穿着这样进来，别说进医院大楼，在门口就被按住了。
    没办法，实在太像非法分子了。
    “您要不要进休息室等？病人这个点都在睡觉，您下午再过来吧，他那会儿都醒着。”
    “他每天都睡这么长时间吗？”
    “嗯，他晚上睡不着，基本都是白天睡。”
    “为什么睡不着？疼的？”
    “不是，晚上他要追剧。”
    “……”
    时铭的悲伤凝固了一秒，印象里的阳光帅气形象，突然就变成了老大爷。
    简直比顾九京每天拎着鱼竿去挑小龙虾还老大爷。
    “他在icu住着还追剧？”时铭回过头，用一种匪夷所思的表情看着面前无辜的小护士，眉头皱得极深。
    护士点点头，指指他面前这块玻璃，解释说：“推个大屏幕过来在这儿给他放，其实白天也可以放的，但他就爱晚上看，不过这几天顾先生不让他看了。”
    “为什么？”
    “他肺部有点儿毛病，怕他笑岔气。”
    “……他看什么剧？”
    “一部综艺，就最近很火的那个，《真假夫妻》您知道吗？他还喜欢拉着我们一块儿看。”小护士很开心地向他安利，“真的很好看的，里面好多有病的大帅哥大美女。”
    有病的大帅哥之一时铭：“……”
    “您怎么了？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隔着口罩墨镜，小护士都感觉这人似乎有些情绪波动，似乎很无语。
    “我应该等他死了再过来。”时铭低头喃喃。
    说完转身去了休息室，留下后面满脸疑惑的小护士。
    这是关系好还是不好啊？
    时铭推开休息室的门，谈婳正坐在顾沉欲对面的沙发上吃泡面，泡面已经吃完了，她正在喝最后一口汤。
    从余光里瞥见时铭走进来，谈婳连忙道：“时哥，我叫了外卖还没到，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儿泡面先垫垫？”
    时铭没搭理她，从进来后，他的视线就死死盯着窗边坐着的顾沉欲，面色阴沉，眼神像要吃人。
    这一刻，连迟钝的谈婳都瞬间聪明了起来。
    她赶紧丢开泡面，冲过去抱住时铭的腰，大声道：“哥！冷静啊！我们不是来打架的！”
    “没想打架，你松开。”
    “我不。”
    时铭回头，看着挂在自己腰上的人，疑惑：“你怎么不抱我腿了？”
    谈婳认真道：“阮棠不在，我怕你拿另一条腿踹我。”
    时铭扭过头不再看这个神经病，目光重新对准了面前的顾沉欲，他坐在床边的单人沙发上，撑着头，已经睡着了。
    他坐在光里睡着了。
    眼下有淡淡的淤青。
    见时铭半晌没动，谈婳仰头看他，问道：“你在睹物思人吗？”
    问完后意识到好像用词不当，解释道：“我的意思是顾沉欲跟九爷是兄弟，他们长得有点儿像，所以你是在……”
    时铭打断她：“顾九京还没死，我需要对着他弟弟思念他吗？”
    “可是我听我谈恋爱的小姐妹说，处于热恋的情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恨不得天天挂对方身上，你们分开有一秋了吧？”
    这次时铭没怼她。
    沉默了会儿，拿出手机，就在谈婳悄摸着偷看他是不是要给顾九京打电话的时候，时铭拿着手机给睡着的顾沉欲拍了张照片，然后发给了顾九京，并附带一句话——
    【我想打死他】
    顾九京几乎是秒回：【在京城吗？我叫人给你送根棍子过去】
    时铭愣了愣，很意外是这个回复。
    其实刚开始知道喻黎进icu的时候他是真的想打死顾沉欲的，他想不通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又进医院了，生气顾沉欲到底干什么吃的，但走到顾沉欲面前的时候，他又犹豫了。
    顾沉欲很憔悴。
    非常憔悴。
    他忽然想起来，他是过来帮忙的，不是来捣乱的。
    所以谈婳抱住他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冷静了下来。
    退一万步讲，就算打了顾沉欲喻黎不跟他闹，可后面自己跟谈婳走了，没人寸步不离守着喻黎，他能放心吗？
    显然是不能的。
    所以发给顾九京的话，更像是一种情绪的宣泄，一种嘴上的口嗨。
    而顾九京没有哄他、劝他、告诉他这样是在捣乱，而是陪着他玩闹，顺应着他的口嗨，发来这样一句——
    【我叫人给你送根棍子过去】
    就像是年幼的有着天马行空想象的孩子，他拿着一副色彩斑斓的画开心地举起来，可忙碌的大人并没有耐心去看，而顾九京是会蹲下来，保持跟他一样高度，笑着问他画的是什么的另一种大人。
    顾九京会站在他的高度上平视他。
    顾九京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不会打顾沉欲。
    顾九京知道他是一只只会挥舞爪子装腔作势但不会真的上口咬得人鲜血淋漓的小猫。
    ——虽然，他真的被咬过。
    时铭突然产生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顾九京有孩子的话，他一定会是个很好很好的父亲，从来对顾沉欲抱有很大敌意的时铭，忍不住站在一个绝对公平的角度去审视顾沉欲，最后发现喻黎说的很对，顾沉欲是个很好的人。
    他被顾九京养的非常好。
    顶着活阎王名声的顾九京，养出了一个权贵圈子里品性最高洁的顾沉欲。
    “我好像知道顾九京以前为什么不喜欢喻黎了。”
    “嗯？”谈婳还死死抱着他腰，生怕他冲过去跟顾沉欲拼命，闻言歪了下头，好奇：“为什么？”
    时铭看着手机那条消息，轻声说：“因为他们是一样的人。”
    顾九京需要成为整个京城的活阎王，才有能力养出一个干干净净的顾沉欲。
    而喻黎需要成为整个少爷圈子里的小霸王，才能护住他身后的浅浅，护住当初刚被接回时家，处处受到冷眼不公的他。
    时铭忍不住好奇，当年看见喻黎的第一眼，顾九京会不会觉得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母亲去世，父亲出家，怀里是不满周岁的弟弟，而四周，是豺狼环伺虎视眈眈。
    那个时候的顾九京，会像在小院里的他那样从容不迫气定神闲，仿佛永远都稳操胜券永远都立于不败之地吗？
    应该不会。
    绝对不会。
    顾九京并非生来就是人人畏惧的九爷，就像喻黎一开始从没想过要来京城一样。
    顾九京跟喻黎走的是同样的路，不同的是顾九京成功了，而喻黎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