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梦之四十九 旧事
作者:猫草绿   十二州歌最新章节     
    “又”这个字,有些耐人寻味。
    结合成谁又做了什么这个问题,就有些触目惊心了
    柔安有些懵。
    哪个公主?
    哪国的公主?
    从哪里找来的公主?
    让她有点郁闷的是,那大汉一声喊过,就被同桌之人制止了,他们眉飞色舞地争论了起来,却是内力尚且不济的她听不分明的了。
    热闹听一半不给听了,实是过分之事,何况这不是寻常的热闹,“公主”二字足以让她应激,血压都升高了,她勉力平稳呼吸和面色,焦灼地看了靳玉一眼又一眼,直到被他安抚地握住了手。
    靳玉听了片刻,转述了原委。
    这位“又”来一次的和亲公主仍然是景国公主,当然不是“已薨”的柔安,却是原为蛮族所指定和亲的皇后嫡出公主,端慧。
    不出所料,之前柔安的“死”讯传回瑝京后,朝廷又忙碌争吵起来。
    景国不少人私下揣测,蛮族暴虐,折磨公主致死。
    可是,公主因病过世是景国派出得御医确认过的,离世时也尚未同蛮王成婚,仍在忠武大将军保护之下,公主被蛮族虐待而死这个揣测并没有什么凭据。
    不过,公主终归是在蛮地染病身亡的,即便有御医随同照料,也可见蛮国环境恶劣、生存艰难,蛮王怎么也得负些照顾不周的责任。
    不然,公主再娇弱,也不能一踏入蛮国境内就重病不治,这未免也太快了,公主那都不是玉体,而是是纸糊的了,北风一吹就倒。
    蛮国当然不认。
    你们硬要说我们慢待了公主我们也可以捏着鼻子认了,但我们不是故意的,这也不是我们的错。
    毕竟上一个景国公主嫁到蛮国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活着的人里就没见过活着的公主的,时移世易,我们准备的衣食不符合你们如今的风俗是理所当然的,那你们还是赶紧再赔一个公主过来,好让和亲这件大好事形成完美仪制,再有公主来,也不必再吃这么大的苦头。
    景国大臣很不满,好端端的公主没了,你们不赔我们,还想让我们赔公主?
    蛮国无赖:我们补偿给新公主就是。
    景国众臣很生气,这不就是左手腾右手吗,糊弄鬼呢?
    蛮国咬定,糊弄的就是你们。
    但还不能不被糊弄。
    打不起,两边谁都打不起。
    蛮国理直气壮:本来我们想要的王后该是你们皇后亲女,结果你们就送来个养女,养女也罢了,其生母身份也算高贵,但你们送来的公主也太命薄了,可见不是皇后亲女当不得我们王后的命格,你们还是把皇后的女儿送来吧,也不要白白浪费其他皇女的性命了。
    景国也不甘心让他们挑三拣四。
    两边就又僵持起来了。
    最终打破僵持的是蛮族的一个年轻“鲁莽”的武将——
    他明明是蛮人,竟仿效古人“睨柱吞嬴”,以“血溅五步”威胁景国皇帝。
    皇帝也在自家陷于水患、对方饥馑肆虐的情况下不想拖了,这么拖下去,难保两边会出现更多不要命的家伙,不管不顾,热血上头,打得两败俱伤。
    于是,蛮国以称臣、让三百里——这三百里恰好饱经战火的荒芜之地——以偿抚国公主芳魂为条件,迎娶皇后之女宁国端慧公主。
    皇帝眼看大计已定,诏令刚过湍州往回赶的送嫁队伍也不用回来了,回去湍州等着,与皇帝重新赐下的仪仗和陪嫁合为足以匹配皇后所出公主的规格。
    为免夜长梦多,在皇帝的催促下,轻车简行的宁国公主车架也已走完过半路程,就快到达湍州了,璃州臣民可不是兴奋很快就又要见到另一位和亲公主了吗。
    柔安听靳玉讲完这一切,大松口气。
    左右和她无干就好。
    随便和不和亲,随便谁来和亲,只要和她没关系了,随便怎样都好。
    靳玉看了看她。
    “你不怨恨吗?”
    柔安闻声看他,见他有些疑惑的样子,想了想,明白了。
    他也知她替嫁的内情,想来是看她一点都不幸灾乐祸,有些不解。
    是啊,皇后和南江侯煞费苦心,将她扔出来,将端慧保了下来,最终还是逃不过命运的捉弄,端慧还是回来填了这个坑。
    “怨恨?怨恨会妨碍我拔剑的速度吗?”
    柔安心神放松,还有了玩笑的兴致。
    靳玉笑了,看出她并未挂怀。
    “不为怨恨所惑,就不会。”
    “不是不怀怨恨,而是不为所惑么,我好像明白了。”
    柔安沉吟。
    片刻,她抬头,看他还在看她。
    “我确实不怨恨,毕竟怨恨无用。我身已脱离桎梏,又何必让心不得自由呢,那就更不必怨恨了。”
    他目光变得柔软了一些。
    “你会这么想很好。是我小看你了。”
    柔安却看住了他:“怎么?你为何如此关心我怨恨端慧与否,既然于习武无碍,那还有什么是你在意的?”
    靳玉并不意外她的敏锐,又将一碟奶油果子换到她面前。
    柔安看了一眼,拿了一粒。
    这是她很喜欢的点心,店里的招牌,每次都要打包带回去。
    今天看来要多打包一份了。
    准备工作这么足,她更好奇他要说什么了。
    “我之前未同你提起,我的母亲生自蔚国。”
    柔安小口啃了半个果子。
    “好巧。我的母妃也是,不过我并未听她说过多少蔚国的事,只在书上看过。”
    “我的母亲倒说过一些。”他看她啃完了一粒果子,又给她端了一杯水,看她放下杯子,才继续说,“她也同我说过同你母亲的事。”
    柔安惊讶。
    “她们竟然相识?”她有些恍然,“这便是你自始注意我的原由么?”
    “是。不过,事情不止你想的那样。”
    靳玉看着她,缓道:“我的母亲是蔚国公主,曾与景国当今皇帝有婚约,但她为求逃婚,自愿为琉璃宫先代宫主所劫,代她履约的,便是你的母亲,已逝的贵妃。”
    “……”
    柔安不奇怪靳玉为什么先给她一个果子甜甜心,又等她吃完喝完口中无物才开口了。
    她可真是没预料到。
    贵妃几乎不曾提及故国之事,她都快忘了自己也有蔚国血统了。
    而且,贵妃并无蔚国皇室血统,也非和亲而来,她也从未听过景国与蔚国的联姻旧事。
    她这么同靳玉说了。
    “名义上不算和亲。民间所传,景国皇帝少年游学各国,曾在蔚国见到当时京中第一美人,也就是你的母亲,一见倾心,多年后,仍不能忘怀,特向蔚国皇帝求娶,蔚国皇帝感其心意,欣然允婚,还重礼添妆,成为佳话。”
    “这也是我不曾听过的,母妃从未提及她被选入宫中的过往。我幼时得知母妃来历时问过她贴身侍女,她只说,父皇下令采选淑女以充后宫时,母妃恰好身在景国,美貌之名尤盛,便也被选入宫中。”
    “是。不论如何传说,与贵妃入宫相关的故事都被有意渐渐埋藏了。”
    “之所以说你的母亲是替嫁,是因为景帝当时求娶的是与我母亲出自同一母家的女子,也就是我母亲的亲表姐妹。”
    “父皇想要的不是蔚国的公主,而是有公主母家血缘的女子?”
    “是。”
    “那这家女子有何特殊之处?让他起初愿意酬以后位?等等,蔚国皇帝纳入公主母家的后妃难道也是为了这个?你的母亲逃婚如此容易,该不会也有蔚国皇帝的推波助澜?总不能每一个和亲公主都逃婚?是他不想父皇得到这家的女子么?”
    靳玉略笑了一下。
    “没有那么容易,但也不够艰难,而且,过后蔚帝并未认真追查我母亲的下落。不管他想不想,景帝最终还是得到了你的母亲。”
    他又看了看她,笑叹。
    “你是真的不在意。”
    “在意我母妃因你母亲替嫁?不,没什么好在意的。我甚至不记得母妃曾在意过,我就更加不必。”
    柔安攥紧了杯子。
    “我在意的是,那家女子的奇异之处何在,只为家族势力还好,但听你所言,似乎让父皇执着的,是血脉?这样的话,父皇又怎会轻易放我出宫?等等,我出宫前,他确实说过些奇怪的话,我一直没想明白……而狼玕同意我替嫁,他可知道这事?我,到底逃离的是什么?我,到底逃离了么?”
    靳玉拉开她的手,与她十指交叉相握。
    “不论他们如何作想,你自是自由的。我会帮你。”
    柔安看他,缓了有些凝重的表情:“是,你一直在帮我。”
    她想了想,笑着叹道:“是啊。怨恨无用,忧惧亦无用。是我着相了。”
    “不必多想。”
    靳玉紧了紧手指,又松开手,起身,唤店家再打包两份果子。
    “不早了,我们回去罢。”
    柔安惊讶看他:“打包这么多?我记得你们都对奶油点心没什么兴趣的,我一个人可吃不下这么多,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吃得下。”靳玉坦然地看她,“我再授你一套剑招,今起每日加练。”
    “为何是今日?剑招我当然不嫌多,可上一套不还没练完?不是说欲速则不达?练武求稳不求多?”
    “从前是贪多,今起便不是了。”
    “今时哪里不同往日?”柔安取笑他,“是你说开了旧事,心怀更畅?那不该是你趁机加练以求开悟吗?”
    靳玉知道她这么说是在安他的心,表示她真的不介意,遂领情道:
    “我原也非有意隐瞒,只是未逢时机。不过,你所说也在理,是我先前小看了你的心境,延误了你的功课,该给你补上才是。再者,你的心意也到了,功法也可以更进一步了。”
    “我的心意?我仍是故我,我的心意未变啊。”
    “是么,我怎么看到,你听过今日之事,求强之心益坚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怨恨、忧惧皆无用,惟强者之道永恒。我若够强,纵有再多诡秘阴谋,也无可毁伤。加练!加练就对了!我要每日多加三个时辰,把乱我心者全都扫落剑下。”
    靳玉笑,揉了揉她仰起的头。
    “走吧,现在回去还赶得上多练一个时辰。。”
    “等等。”柔安拉住靳玉,“我还有事。”
    靳玉眼含疑问。
    “我要向忠武大将军……送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