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观那位州牧公子神色有异?似有窥察之意,难道州府中也藏龙卧虎,他也是一位不世出的高手,探知我在屋中藏了一个你?”
柔安确定四下无人,急步进内室,甫一看到靳玉翩然而下的身影,就紧张地问了出来。
靳玉落在她身旁,听得此话,回眸看了她一眼,眼尾隐含笑意。
“我可算不得什么不世出的高手,幸好他也不是。他方才确然放出内力查探室内,但以他之能,还远不足以察知我身。”
柔安心下略定,略一思索,又不由蹙眉。
“琉璃宫的势力未免也太大了。连州牧公子都受其驱策,我虽知天高皇帝远的道理,却也想不到一个江湖势力在璃州一手遮天?”
按照景国官制,州牧直接为皇帝问事,琉璃宫若可间接影响甚至控制州牧,那么,言其在此地有帝王声威也不为过。
柔安回忆之前出府游玩时见到的城中景况,并没有发现琉璃宫对璃州城有这么明显而强势的影响力,更加疑惑了。
靳玉倒了杯茶递给她,让她定定神:“以我来看,尚不至此。只是,观这位州牧公子的武功路数,当是琉璃宫人无疑。”
“那他还说要护卫我……”柔安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我岂不是羊入虎口?”
靳玉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肩。
“应当无事。你毕竟贵为公主,他们纵有歹意,想来也不便公然出手。”
“便是我有这公主的虚名护着,你又如何?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能为,可你伤重未愈,他们若图谋我时阴差阳错发现了你,那我如何自处……我今日不游山了。今日云重风急,我要闭门读书。”
柔安一甩白梅滚绣的浅碧广袖,婉转落座,纤掌托出,用眼神示意靳玉把他身后桌上的书递给她一本。
靳玉看了一眼窗外缀着几抹柔云的朗朗青天,这下真的笑了出来。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只是,我知你心意,那些别有所图之人可不知道。你身份贵重,平日有暗卫随侍,他们本不敢轻举妄动。可若你行为反复,那他们心中起疑,就不知道会不会冒险犯上了。”
他柔下清朗的声音,轻轻说:“我们不要弄巧成拙才好。山花正好,你合该去看一看。”
柔安看向靳玉,他也看向她。半晌,她移开目光。
“那好吧…你要小心啊。”
“好。你且宽心。”
柔安相信靳玉的能力,却也忍不住担心,但她不想让自己过分的担心变成对他行为的干涉,尽管他多半不在意……她很在意。
她一个被拘束久了的人,才得到几分半生不熟的自由,就更不愿意让自己患得患失的犹疑,变成对一个真正自由的人的束缚。
她总是追问靳玉的过往,总是愿意同他独处,也是这个原因吧。好像听着看着他的自由,她就也能沾染到一点,品不出多少味道,但让她更加刻骨地馋。
她正要再叮咛几句,靳玉突然又飞上房梁隐去了身形。
木蓉的声音传进来。
“公主,木蓉可以进来吗?”
“进来。”
“公主,出行的物事都打点妥当了。郑公子问您可以动身了吗?您看今日穿哪件披风好呢?”
“……那件银灰缎底、藏蓝滚边、绣绿蔓紫橘珠兰的吧。”
柔安转身出了内室,由着侍女整理妆容,克制着没再回头看。
……
理智告诉柔安,靳玉可靠得很,很轮不到她替他担忧,但她一贯在心底转着最坏的打算,坐在车里还是心神不定。
她掀开车帘一角,借着车帘和车壁的缝隙,小心察看街边的景象,排遣心里的烦躁。
木蓉错解她得忧色,轻声问:“公主可是怕城中恶人未尽,今日仪仗出行,又遭宵小行刺?”
“呸呸呸,快不要说这不吉利的!”
柔安不及接话,木莲急急出声。
“咱们公主乃天子血脉,有真龙福泽庇佑,遇难呈祥。公主身边戒备森严,今日又有武功高强的州牧公子随护在侧,量那些歹人也不敢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再把主意打到公主身上。”
柔安本有些心不在焉,看木莲这理直气壮的表情,不禁噗嗤一笑了出来。
“你才见过州牧公子几面,就又知道他武功高强了?”
“嗨,木莲借着公主的光,什么消息不得问,州牧府的丫鬟争着抢着恭维我呢,我呀全给公主打听清楚了!听说那郑公子在江湖上颇有盛名的琉璃宫学艺呢,还拜得一位宫中长老为师,名师高徒,他的盖世武功在璃州世家里可是很有名的。”
木莲一脸兴奋,但还顾及车外武功“盖世”、而从目明的主人公,眉飞色舞地小声讲古。
“哦?那琉璃宫如此不凡,其他璃州世家没有子弟入宫拜师学艺吗?”
“哪有那么容易呀,琉璃宫收徒门槛很高的。虽也有送自家子侄到一些江湖门派学艺的,但再没一家攀得上琉璃宫的门楣。其余民间门派多教授一些粗浅的功夫,哪像琉璃宫这么高格调。”
柔安轻笑,打趣她,“呦,看不出你数起江湖门派,还是个小势利眼。”
“那可不,混江湖凭的是真本事,生死大事,高低立判,哪容一些花拳绣腿来糊弄。”
木莲振振有词。
柔安笑着点了点她,转头看向容色未展的木蓉。
“木莲也有几分说着了,我身边护卫不少,逃犯也好,歹人也罢,不是下定了心思和朝廷作对到底的,又不是不要命了,哪会来冲撞公主仪仗。纵然有人要来,我们现在出也出来了,没游山、没玩水,让我立刻掉头回去我可不干的。不是说好了,不负春光吗?美人啊,人生得意须尽欢,我们今朝有景今朝醉吧。”
柔安手指一勾,作出虚执一扇的样子,用不存在的扇端挑木蓉的脸,故弄风情地斜飞一个媚眼。
木莲笑倒在一边,木蓉也一脸无奈,取出马车格子里备下的海棠酥,斟了一盏清茶递给柔安。
木蓉打定主意。
她们是公主的侍女,真到了危险的时候,她们拼死保护公主就是。许是出游开心,公主今日难得解颐,她也不愿扫兴。
郑公子身为州牧之子,地主之谊尽得完满,全程护卫不说,一应陈设玩物也备得颇齐全,他令车队停下安置的地点也确实是妙不可言的绝佳观景之地。
一行人驻扎在了山腰上一个相对平坦的斜坡上,坡边还有一个简单雅致的观景亭。不论向下望还是向上望,都是一片浓紫淡紫的琉璃花霭。
琉璃花有单瓣有重瓣,花蕊是清新的绿,花瓣由内而外是白色向紫色的过度,边缘是偏薰衣草的雅紫。观其花树,颇像前世的樱花,一阵风过,如吹雪漫天,美得如梦似幻。
柔安端着清茶,看花雪入迷。突然一片花瓣自视野斜上方荡下,她的视线追着花瓣,一起落入手中茶盏内的水面上。加上这片,浅绿黄的清澈茶汤上不知何时已经浮着三片花瓣,她悠悠地晃了晃茶盏,看着它们像三只轻盈的小船飘啊飘,不忍心让这美景入腹,就酹茶给了一旁的琉璃树根。
柔安在树下仰头看着繁花蒸霞的巨大树冠,有些恍惚,不由想起了州牧府中她的一方院落。
不知靳玉游历四方,从前可也看过琉璃花海吗?
“公主。”
突然,她被郑公子的轻唤声叫醒,边整理思绪边转身。
郑闲看在眼中:刚及笄的美丽少女在紫色的花瓣雨中宛然回身,一双长睫轻掩的水眸漫着迷茫之色。
她抬眼的瞬间,一阵风正好袭来,同银灰色丝缎一同荡起的,是紫色裙摆和鸦色长发。
她微微一笑,万物一同嫣然,只玲玲一声“公子有劳”,就把他所有要说的话都随风卷走了。
干练的郑公子猛地现出几分呆色,柔安眨了一下眼睛,把对方眨醒。
郑闲有点磕绊地说了一句“不敢,是下官地本分”,就调整回了沉稳精干的表情,告诉她一切就绪,请公主尽兴游览,有事但凭吩咐。
柔安不是挑剔的人,更不会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任性,客套几句,随他赴宴。
虽是露天席地,但这筵席一点不赴宴。
果酿足、佳肴饱,柔安昏昏欲睡。木蓉一向贴心,带了纱帐和折叠软榻,她同木莲将软榻往宽阔的亭子中一搁,铺好锦褥,拉上重重帐幔,柔安伴着熏风小盹。
半个时辰之后,她乍醒之时,将纱帐撩开一个小缝,眯眼嗅了几口缠着花香的新鲜空气,心旷神怡。
柔安招来木莲,收拾妥当,问清郑闲修整完毕,令人唤了他来。
她还没忘了此行另一目的。
郑公子穿花拂枝而来,翩然一礼,“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郑公子久居璃州,可知翡翠潭?”
“下官知晓。翡翠潭就在琉璃山上,公主可是有意前去一览?”
“不错。不知公子是否方便。”
“公主但有所愿,下官莫敢不从。只是从此地到翡翠潭,车马不便通行,若是步行,约有一刻的路程,不知公主……”
“那我们就走过去吧,也好再观观花景。”
一刻的步行路程对于已经逛了好几个州城的柔安公主可不在话下。
“下官这就去安排。”
郑闲恭敬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