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奎琳一脸茫然，尴尬地摇头。
    “这里是以前旧社会的城隍庙，烧香、请愿的人到处都是，乌烟瘴气，可我们就在这城隍庙上建起了大楼！”
    “这里的一砖一瓦可都是城隍庙上拆下来的，东西虽然都是老东西，可是建大楼却是一手好材料。”
    杰奎琳依旧是没搞明白符书记话里的意思，一旁的黄忠光面色紧张，生怕听漏什么话。
    符书记脸色稍稍缓和，身子往椅背上靠了一下：“就像我这把老骨头，枪能打得，炮能扛得，现在让我去搞企业，我也肯定能搞得漂漂亮亮！”
    “我这个人虽然老，可思想一点也不老噢！”
    倪修平听完，脸上挂着笑意，对着杰奎琳开口：“符书记这是在跟你们打包票呐！”
    杰奎琳听完倪修平的话，当即露出笑容，起身鼓起了掌：“那我就放心了！”
    这时候已经快一点了，在场众人肚子都没什么油水，有些过分的，早上出门就勒紧了腰带，硬扛着不吃早饭，就等着中午在迎宾馆干顿好的。
    随着符书记起身，伸出右手一比划，两办的同志们把大门打开，杰奎琳、黄忠光在杨佳引导下步出会场。
    “支书，你跟符书记还能拉上关系啊！”岑济摸着下巴，凑到鲁求英身边嘀咕。
    “哪能啊！我就以前去挑大坝的时候，跟他远远打了一声招呼！”鲁求英两手一摊，仿佛刚才被叫求英的不是他一样。
    “那符书记还跟你那么亲近！”
    岑济有些不依不饶，这老东西有关系不拿出来用，这种行为是不值得提倡滴！
    “就是啊！我看支书上去咵咵立正敬礼，给我也搞晕头了！”周有才也凑了过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那是佩服他，他是战斗英雄嘛！”
    战斗英雄？岑济又在心里瞎猜，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跃进大队三人组在后面嘀嘀咕咕，窝在后面慢腾腾的，会场里已经腾空，人都在拼命往外赶。
    这时候符书记在大门口站定，回头伸手一声招呼：“求英啊，快点跟上呐，中午咱们喝几杯！”
    身后的倪修平正准备出门，被符书记一挡，一时刹不住脚步，只得侧着身子靠在符书记左手边，脸上露出尴尬地神情。
    而正是这一靠，让岑济发现了一丝异样。
    符书记的左袖筒空空荡荡，被倪修平一撞，在半空中来回摆动，像是一面被风扬起的红旗。
    鲁求英应声答到，小跑跟上，周有才和岑济也紧随其后。
    去迎宾馆的路上，因为符书记让鲁求英和他走一起，岑济也找不到机会问个明白。
    不过符书记是战斗英雄？那他的左胳膊是负伤所致吗？
    迎宾馆二楼，接待办安排了两个包间，一大一小，大的那桌符书记把鲁求英、周有才带上，和倪修平他们一起接待杰奎琳、黄忠光。
    岑济作为瓜子厂资深顾问兼创始人，竟然只能在小包厢里窝着，实在是有点不能接受。
    不过眼见着两办的同志们也在场，岑济也不好多说，还是老老实实干饭的好。
    大小包间之间有门洞连接，门洞上挂着布帘，既方便小包间的人随时去搞服务，也有一定的隐私性。
    桌子上都是些秘书、司机之类的人物，吃起饭来不受拘束，一盘菜上桌不到十秒钟，就被一群人给抢光了。
    是真的，就是抢！
    一盘油煎豆腐，刚从岑济身后递上桌，还没等他伸筷子，眼前就全是胳膊，眨眼间胳膊散去，就只剩个空盘子了。
    我靠，这你们都是些城里人，怎么一个个比我这个乡下人还过分。
    “岑校长你动筷子啊，别跟我们客气！”一旁的靳秘书把豆腐撂进嘴里，一个劲地招呼岑济吃饭。
    好！这可是你说的，岑济在心里暗暗发狠。
    等到服务员又上了一盘油炸藕圆子的时候，岑济直接起身顺手接过：“同志，我来、我来！”
    服务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身上穿着半新不旧的白褂子，被岑济这么一说，呵呵一笑，别过头就出去了。
    “哎呦，岑校长你太客气了，你今天可是客人，怎么能让你自己动手呢！”一旁的司机见岑济起身，也连忙伸手要接。
    岑济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赶紧把胳膊放在前边护住：“我来、我来，刚好在上菜的位置，不麻烦、不麻烦！”
    趁碟子还没落到桌子上，岑济慌忙拿起筷子，照着碟子里的藕圆子就是一戳，嘿，你还真别说，直接插了俩！
    一眨眼，两个圆子落肚，总算是垫了垫底，后面上的菜大多是青菜、豆子之类。
    硬菜没有几个，只见有一小碟腊肠，这回靳秘书学精了，服务员还没上场，就在门洞那里接住了。
    可想而知，岑济也是一片都捞着，正在郁闷间，一股浓郁的香味飘了过来。
    “鱼汤来了！”
    桌上众人都有些期待，纷纷把碗里的残货扒拉干净，只见服务员端着个脸盆大小的铁盆走了过来。
    里头热气腾腾，隐隐约约看见上面撒了一层葱花，这香味像是带着油脂，勾的人口水直流。
    服务员后头跟着一个汉子，膀大腰圆，脖子几乎都没有，一手用瓷碟子托着个小泥炉，一手端着一脸盆米饭。
    “你们这些狗日的，连菜都不给我留几个！”汉子满脸笑意。
    “哎哟，谁知道今天是吕师傅掌勺啊，今天开会搞得晚，大伙都饿昏头了，见谅、见谅啊！”
    靳秘书一阵赔笑，伸手把泥炉子接过，在桌上摆好，吕师傅把饭盆往桌角一放：“开饭！”
    泥炉子上放着鱼汤，说是鱼汤，其实汤并没有多少，里面全是杂鱼，多的是白餐条、鳑鲏之类，间或有几条昂公。
    鱼都是先煎后炖，里头加了葱姜调味，透着一股子鲜香，鱼肉入口即化，竟有几分吸果冻的感觉。
    因为鱼汤量大，里面的鱼虽小但数量多，因此桌上的人都彬彬有礼，你一条我一条。
    岑济也得以安静吃上几条，不吹不黑，这鱼做的确实可以。
    靳秘书一边盛饭一边跟岑济念叨：“岑校长，听说你从内蒙来，可能不知道陵谷这边的习俗。”
    “有句话叫‘家里金银万担，架不住半大小子鱼汤泡饭’！”
    岑济一边听一边跟着靳秘书学，用铝勺子舀了鱼汤泼在米饭上。
    还真别说，鱼汤的鲜美把米饭滋润的活色生香，舌头一动，脑子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入了胃。
    靳秘书继续在一旁解释，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半大小子正是长身体发育的时候，这时候再给他吃鱼汤泡饭，那任家里金山银山，也得给他吃穷咯！
    喂饱了五脏庙，岑济肚子也是吃的溜圆，便想找吕师傅问问这鱼汤是怎么做的，结果讨了个没趣。
    “这是我傍身的手艺，怎么能随便教给别人？”
    不过这吕师傅对岑济身上的“跃进衫”倒是很感兴趣，追问了几遍在哪做的。
    靳秘书在一旁打岔：“吕师傅，这衣服我不是也有，你怎么不来问我？”
    “靳秘书你穿的肯定都是贵的，我这种干粗活的可穿不了！”
    我靠，这不明摆着瞧不起咱乡下人吗？
    我也是个老师、啊、校长好吧，不要搞区别对待！
    不过心里虽然这么吐槽，岑济嘴上还是一阵推销，毕竟我挣你的钱跟你是什么样的人没什么联系嘛！
    一桌子人，有好几个被岑济说动了心，纷纷打听起价格和布票。
    “别说什么价格不价格了，只要去了我们跃进大队，报我的名字，给你们成本价，布票不收你们的！”
    正在岑济一个劲吆喝推销的时候，那边厢鲁求英他们也是酒足饭饱。
    在符书记提议下，接下来由倪修平带队，领着杰奎琳和黄忠光到跃进大队去现场考察一下瓜子厂。
    杨佳作为分管领导，自然也是全程参加，江城外办的陈主任、汪主任继续陪同。
    又是一路颠簸，等到了地头，周有才还好，鲁求英下车的时候小腿肚子直打颤，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
    杰奎琳是第一次见到大陆的农村地区，下了车到处张望，可惜自己这次没带相机来，不然肯定得多拍几张。
    不过父亲临走前交代了，还是不要带相机为好，万一被当成特务可就麻烦了。
    “鲁书记，请问瓜子厂在哪里？”杰奎琳找到正主后，直接凑近了问。
    这不问还好，杰奎琳身上香水、化妆品的味道一下子扑进了鲁求英鼻子里。
    鲁求英中午本就吃了个饱，一路上又是一阵颠簸，车厢里头闷得要命，晕车晕的晕头转向。
    这被杰奎琳身上的味道一冲，登时就止不住要吐，赶紧把周有才拽了过来，自己顺着小路滑到灌渠旁就开始吐。
    杰奎琳被突然消失的鲁求英搞得一脸懵逼，周有才一脸严肃：“支书对大队的生产非常重视，他一下车就去检查农田水利工程了！”
    “哎呀！这可真是挡的好干部、社员的好领导啊！”
    “就是，就是，在车上我就看他焦急得很，原来是挂念地里生产！”
    一行人站在路边吹捧起鲁求英来，灌渠底部离路面一人来高，刚好挡住鲁求英的身形，将将遮掩过去。
    “大家先跟周厂长一起到厂里看看吧！”岑济见状，张罗大伙去厂里，别让鲁求英在众人面前露了馅。
    杰奎琳他们刚进厂子，岑济就朝灌渠底下招呼：“支书、支书？好点了吗？”
    鲁求英从灌渠里捞了一捧水洗了把脸，眼睛通红：“唉！我真是没用，中午才吃的花鲢，那个肉肥的喔！”
    岑济没有顾得上看他，耳朵里只听到了一个词，什么？花鲢？中午不就一锅小杂鱼吗？你怎么还吃上花鲢了？
    面对不依不饶的岑济，鲁求英继续叹气：“不仅有花鲢嘞，还有童子鸡、红烧的羊肉、现烤的鸭……”
    “那个美国娘们不会吃，就逮着雪菜炒毛豆米吃，那玩意有什么好吃的？”
    苍天呐！原本以为吃上鱼汤泡饭就已经很满足了，没想到鲁求英他们中午吃的是这样的好伙食！
    趁着鲁求英没缓过来，岑济继续问起了符书记的事。
    鲁求英把手插在清澈的水流里，激起了一阵浪花，眼睛眯着像个老狐狸。
    原来符书记是战斗英雄转业，比鲁求英还要早几年入伍，还打过鬼子，解放后第一批入朝参战。
    在第四次战役的时候，不幸被炮弹炸断胳膊，在后方医院伤愈后转业到地方。
    原来这符书记确实跟美国人打过交道，而且还打得火热，据他自述，亲手俘获了一个少尉排长。
    “说是什么西点学校毕业的，我说你学西点的，不好好的做面点蛋糕，跑来朝鲜欺负贫下中农干什么？好家伙，两巴掌过去，那小伙子哭的鼻涕哗啦啦往下淌！”
    不过也许是前半辈子打仗打得多了，身子骨一直不好，上午还行，一到下午就总咳嗽，因此就让倪修平陪他们过来。
    好嘛！要是杰奎琳知道符书记跟美国人打的是这种交道，不知道她还敢不敢来做生意。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鲁求英突然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我说呢，这符书记怎么搞得跟我很熟一样！”
    岑济被他一惊一乍的样子愣住，忙问起原因，鲁求英只是摇头，接着叹了口气：“他们大领导心眼子多！”
    原来这符书记是旧社会过来的人，提前听江城外办的人介绍过杰奎琳的家庭，知道她父亲是建国前去的美国。
    那时候的人嘛，脑子里对中国的印象还是那老一套，认为一切都是人情社会，嘿嘿，虽说几十年后也是一样。
    符书记搞清楚后，便故意营造出一种自己跟鲁求英很熟的样子，让杰奎琳这个美国娘们放下戒心。
    你看，这个开厂的跟我是老战友，是我的老部下，我肯定会全力支持，你就放心签协议吧！
    原来是这样！也真是难为这老英雄了，为了哄美国佬多留点钱下来，还故意来这一套。
    岑济蹲在路边伸手把鲁求英拽了上来，两人一起往厂里走去，路边停了几辆拖拉机在卸货。
    两人还没进厂，就看见仇玉和、邱慧娟过来。
    “校长你回来了！”仇玉和小跑着过来打招呼，到了跟前又朝鲁求英一点头：“支书好！”
    “你们怎么来了？”岑济看见邱慧娟就高兴，连忙问起。
    “我听大军说厂里来了外国人，便想着过来看看这外国人长什么样。”邱慧娟兴奋地蹦了起来。
    “什么样，就是个人样呗，还没你好看！”岑济笑嘻嘻的，骚话脱口而出。
    “咳咳！”好在鲁求英脑子还算清醒，出声打断了岑济继续撩骚的想法。
    四人一起进了厂子，却发现办公室里气氛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