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队长说身世 小伙听分明
作者:岑马   我在1980年搞开发最新章节     
    几十年后岑济也来过供销社,不过那时候已经改制了,先是全面放开,各地的小商贩都能去里面摆摊,里面摆不下就往外摆,因此当地老百姓都称呼这个地方叫“大货郎社”,后来某位领导看这样实在是太乱,又不让摆摊,改为以柜台为单位向外发包,后来演变出了许多夫妻档、家庭档,再后来就没有了,连房子都被卖掉。如今重新看到供销社鼎盛时候的模样,岑济不禁有些唏嘘。
    供销社位于十字街西边,马路南边,开了一个大门,门头上写着为人民服务,门头下面是万安人民公社供销社,右边写着“发展经济”,左边写着“保障供给”,进了门,靠右手边是一面墙,上面写着标语:听从华主席指挥。
    正对着大门摆了一整面墙到顶的柜子,柜子前面是一溜齐脖颈的柜台,墙柜和柜台里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商品,一直往左边延伸过去,依次是烟酒糖茶、布匹、副食品、日用百货,内部光线较为昏暗,地面还是水泥地面,最里面是大件商品,像缝纫机、自行车之类,用小高台架了起来,防止别人随意触碰,以免商品损坏,靠近大门一侧也摆放了一排长柜,里面都是粮油米面之类的粮食。
    “怎么样,跟内蒙比起来,我们这边的供销社商品还算丰富吧?”左青峰一脸自豪。
    “确实丰富,我们那旮沓供销社还卖羊崽子呢!”岑济心里暗笑,就想着逗逗这个小伙子,供销社商品虽然丰富,但跟后世比怎么也比不上的,但别的不说,刚进来那一刹那,确实给了岑济一下来自另一种生活方式的震撼。
    “你快来看,最新的上海牌手表,我一直想换一块手表,票都准备好了,就是没有钱,唉,太贵了!”左青峰懊恼的趴在柜子上,隔着玻璃眼巴巴地看着。
    “小左啊,你少请粮站的小露看几场电影不就有钱买了吗?”柜台后的售货员笑着打趣。
    “看电影才多少钱呐,这表要125块呢!”左青峰嘴里嘀咕着,然后像是反应过来一样:“黄姐你别瞎说,我、我没有请小露看过电影,你不要乱传啊!”
    “哈哈哈,年轻人还害羞呢!我都看见你骑自行车带她了!”
    在几个售货员的调戏下,左青峰脸涨的跟西红柿似的,不停地催促岑济快买,两人很快买好了牙刷、牙膏、毛巾之类的生活用品,然后左青峰飞也似地跑了,走之前说了一句:“我在管委会门口等你!”
    “小左别走啊,你还没说啥时候结婚呢!哈哈哈哈!”
    “哎呀,城里人脸皮就是薄!”
    “那不然,都跟你个老娘们儿似的啥都懂啊!”
    售货员黄姐熟练地用稻草将几样东西捆扎起来,岑济用手一提,稳稳当当,不禁感慨了一句:“黄姐这手艺活儿可真不赖!”
    “哎呀!黄姐你怎么这样,这小伙子才来呢,你怎么就给他露了一手啊,他以后找媳妇要离婚可怎么办!”
    “他结婚离婚跟我有什么关系?”黄姐故意扯着嗓子喊。
    “他结了婚发现他媳妇手艺不如你的好呗!哈哈哈哈!”
    md!这年代这些老娘们儿怎么这么离谱!岑济跑的比左青峰还快,身后传来一阵阵笑声。
    “快走吧!天都要黑了!”岑济边跑跟左青峰说。
    “哈哈哈!你脸皮也不厚嘛!”
    两人顺着大马路一直向西,一个长下坡到底后,就算是离开了公社的地界,左边是一处水泥厂,里面正轰隆隆地生产。岑济抬头望了一眼,后世这里因经营不善被乡政府拆散出售,零件全被浙江一个私人老板买走了,又在原址新建了小学。
    水泥厂对面是工人文化宫,也叫大剧院,平时看电影、看戏都在这里,后来水泥厂拆了,也没什么工人了,后来被改成停车场,再后来建起了一排门面房,开了不少小商店,卖文具之类。
    再往西骑一段路,就到了榨油坊,这里夏秋榨油,冬至前蒸年糕,农民把糯米、籼米送来,出钱供油坊开动机器,一番操作之后,就出来一条条藕段似的年糕,这是农民过冬必备的食物。
    又骑了一阵子,两边全是稻田,稻穗已经金黄,还没有收割,岑济有些好奇,因为青江公社那边稻子已经收割完扎草把子了,本来想问左青峰,可想到他也是才毕业的学生,估计也不懂这些。
    道路南边是一条宽约三米的沟渠,平时灌溉用水都是从这里取水,道路北侧也有一条小沟,但宽度不足一米,仅作农田排水用。一路又过了一座小桥,路况越来越差,岑济的屁股又开始遭殃了,好在时间不长。
    约摸10分钟左右,车子往右一拐,跃进大队到了。
    大队部设在最靠近村口的地方,地势较高,门口有一片晒谷场,十分平整,据村里老人说,这以前是刮“共产风”的时候,全大队为了集体晒粮、集体打谷建的,用的是三合土,用十几头牛踩过,再用夯子从头到尾夯了三遍。
    以前夏天停电的时候,村里老人还会卷张凉席到这睡觉,躺上去一点不硌人,过了好几十年也不长草。
    大队部也没有挂牌子,一共三间房子,都是坐北朝南,正中间是一个大堂屋,里面摆了两张长条桌,上方挂着一个白炽灯,正对大门的墙上挂着两位领袖的画像,屋里角落处还堆着一些桌凳,应该是大队集体开会时候用的。
    两边各有一间小屋子,靠东边的屋子旁竖了一根毛竹杆,上面挂着个铁皮喇叭,隔着窗子能看见里面有两张办公桌,桌上摆放有话筒,估计是大队日常办公的地方。西边的小屋子有门。为什么不描写一下,因为这西边的屋子只有一个门,没有窗,孤零零的立在那儿,啥也看不到。
    三间屋子全是青砖黑瓦顶,在一众茅草房中显得颇具气势,但因为没有人在此居住,因此有些空旷,没有生气。此时大堂屋门口,三个汉子穿着白色的老头衫蹲在那里说着什么。
    “鲁书记,看我给你把谁送来了!”左青峰按着车铃铛大喊。
    “是左秘书啊,怎么有空来我这,这位同志是?”一个两鬓斑白的汉子站起身来,双手在裤子上拍了拍。
    “这是内蒙回来寻亲落户的陈继革同志,今天刚到的公社,沙书记和黄主任都见过了,现在把陈继革同志安排在跃进大队,请鲁书记多多关照!”
    “这小左年纪不大,说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以后得跟他搞好关系啊!”岑济在心里嘀咕着。
    “鲁书记您好,我是小陈,以后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您多批评指正!”
    “好好好!公社对我们大队还是重视的,给我们补充了年轻干部,请左秘书跟沙书记报告一声,我们一定给陈同志安排好、照顾好,那个陈同志啊,晚上就别走了,就在我家给远道而来的小陈接风,你代表公社来做个主陪怎么样?”
    “不简单,不简单呐,鲁书记也不是一般人物,几句话就把小左给架起来了。”岑济心里一顿腹诽。
    “鲁书记,您太客气啦,我这边还得回去跟沙书记复命呐,再说了,我哪能代表公社啊,等过几天到公社,我怎么也得求着沙书记做东,请您跟小陈喝几杯!”小左说完,就推着车准备走了。
    鲁书记赶上去,两人又是一阵拉扯,最后小左一溜儿烟就跑了。
    鲁书记低着头回来,看见岑济还站在那儿,手里大包小包的,赶忙过去:“小陈呐,快放下让我来。”随后对着旁边的小伙手一招,附耳说了几句,小伙就跑开了。
    “不了不了,鲁书记,我自己来就行了!”
    “别喊我鲁书记,以后叫我鲁叔就行,你大(皖南方言,意为父亲)--”鲁求英刚开口又欲言又止。
    “快说啊,什么我大,快把我现在顶替这个人的情况告诉我,我好瞎编,不,我好积极主动地应对啊!”岑济心里都快急死了。
    “小陈那你先进来,我们先谈谈,再说说你今后的去处把。”
    三人客套一阵后,陆续进了东边的大队办公室,落座后,刚刚跑出去的小伙也跑进来了,鲁求英三人坐在靠南边的桌上,岑济坐在靠门口的桌旁。
    “这是大队队长刘进喜,你喊刘叔就好,这位是大队会计,洪步春,他比你大不了多少,喊他春哥儿就行。”
    岑济跟两人都打过招呼,二人点头回应。
    “不知道你、你那父母跟你怎么说的,就是你自己的情况,我们也好跟你说明白。”鲁求英一脸便秘的小表情,其他两人也是差不多的样子,搞的岑济有点烦躁,但是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露马脚。
    “我在内蒙的时候,我父母他们跟我说的不多,他们常年在外工作,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少,这次回陵谷来,也是另一位和他们相熟的伯伯安排的。”岑济小心应对,可以说是天衣无缝,还把那位在介绍信背后写字留言的神秘大人物联系上了,可以说是云山雾罩。
    “那我就跟你从到尾的讲一讲,进喜,待会我讲的不到位的地方你再补充。”刘进喜点点头,算是回应。
    “这还得从你爷爷那辈开始说起,当时还是民国,你祖籍本是江北的,我们大队也有不少人是江北的,当时长江发大水,淹了不少地方,你家也包括在内,江北遭灾的地方多,讨饭也讨不到吃的,你爷爷就跟着几户人家一起,我当时也被我大挑着,一条扁担、两只稻箩,一头挑着你奶奶和你爸爸、小叔,从江北往江南逃荒,也就是要饭,找个活路。”
    岑济听了微微点点头,因为自己家也是从江北逃荒过来的,也是长江发大水,江北老家地势低,而且地窄人稠,每户就那么点土地,根本养不活家人,一直到几十年后,那里也还是一样,房屋建的都快贴到一起了。
    “后来过了江,从燕子矶往陵谷县一边讨饭一边赶路,走到紫衫岭的时候,天上打雷暴,紫衫岭那地方是个山洼洼,一起逃荒的人就躲在山岩下面躲雨,江北打雷少,而且没什么山,所以声音不大,这叫什么来着,小春你上过学你说说。”
    “声音在密闭空间里被折射放大了,所以显得声音大!”
    “对对对,我记得当时问过村上下放来的知青,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当时的雷打的又密又响,震死吓死了不少小孩子,在那埋了不少孩子,你小叔也被吓死了,我俩稻箩紧挨着放的,你大搂着你叔,怎么喊都喊不醒,唉,旧社会造孽啊!”
    鲁求英端了下茶缸子,发现里面没有水,又放下了,此时洪步春听得入神,也没想起来去倒水,岑济摇了摇头,自己穿越前也是干端茶倒水的活计,穿越后还要干这个吗?眼睛扫了一下,发现黑陶茶壶放在窗台边上,就起身给三个人都续上了水。
    鲁求英还沉浸在回忆中,刘进喜回过神来,对着岑济点了点头,岑济一拍脑袋,把口袋里华子掏出来,挨个散了一圈。
    鲁求英接过之后就点上了,没太注意,刘进喜和洪步春眼睛都直了,华子!这可是华子!洪步春赶紧擦着了火柴给岑济点上,二人一番拍手、打手,恨不得拜把子似的动作交流后各自落座,岑济随即把烟盒放在桌上,盒盖打开,示意大家自行取用。
    “后来就一直来了陵谷县,前清的时候陵谷县闹长毛闹得厉害,清兵跟长毛来回打,把江南人都打没了,许多田地都荒了没人种,大队这里当时也有不少外地逃荒过来的,住了好几年了,也没多少本地人,见我们也是逃荒的可怜人,就一户给点吃的,帮着我们把住的地方搭起来。”鲁求英一口把烟吸了一半,缓缓吐出,继续说道:“陵谷本地人当时就两家,一个是周家,一个是王家,据说以前是林家的佃户,一直在这给林家种地,后来林家败落了,就把地占了自己种,也没什么人管,林家的地多,他们也就几户人家,种不过来,后来的逃荒户就去以前的荒地上开垦,这样大家才有地种。”
    “你爷爷后来就在村上盖了房,继续把你大拉扯大,给他娶了媳妇,在这里就定居下来,一直到死都没回去江北。我们那一批来的人都一样,没一个回去的。”鲁求英把烟抽完之后发现没烫到手,仔细一看是带嘴儿的,然后看了看刘进喜和洪步春两个人,这两个人正跟吃奶似的一口一口嘬着。不由得来气:“你们两个干什么呢!有没有点相!”
    刘进喜、洪步春闻言一震,立刻坐直了,岑济赶紧给三人又散了一波烟,鲁求英笑着摆摆手,用烟屁股点着了之后继续抽:“后来你大就在这娶了你妈,生了你大姐、二姐还有你大哥,你是老小,本来一家子好好的,你大个子大,浑身是力气,在村里干活那是顶呱呱的一把好手,可是坏就坏在一个点上,他好赌!好赌到什么程度呢,生产队年底分了红,你大跟别人赌,别人的钱都输给他了,别人就散了不赌了,他非把大家拉住,把赢来的钱再借给别人做赌本继续跟他赌,结果把自己输个精光!”
    岑济闻言一震,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
    “他好赌也会赌,不管是二八杠、牌九、麻将、叶子牌,那是样样精通,十里八乡都是有名的,一直也就是有输有赢。平常年景那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坏就坏在你是57年出生的。”
    岑济心里顿时明白了,接下来那三年,家里没有积蓄的情况下,是肯定要出问题的。
    “后来没办法,你大把你大姐、二姐都提前许了人,熬了一年,到59年夏天的时候,大旱呐,你大实在是没有办法,瞒着你妈,找了一户姓陈的人家,他家里是知识分子,一直没养孩子,想着把你过继给他,他们家也是喜欢你,但是他家里提了条件,就是不能让你知道自己是抱养过来的,而且他们马上就要动身去东北支援建设北大荒,以后就一辈子见不到面了。”
    “没想到啊,你还是回来了!”
    “后来你大你妈好歹把你大哥拉扯成了家,也是你大哥能干,跟你大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挑担子、割稻、打谷样样都是好的,芙蓉村老队长王义发就相中你大,把女儿嫁给你大哥,66年你大过世,好歹也见着了孙女出世,再后来你大哥家陆续又添丁进口,两个儿子三个女儿。”
    岑济点点头,看来我还有个大哥,好歹有个奔头。
    “唉,你家大哥78年的时候过世了,你嫂子一个人拉扯不了一大家子,一睁眼家里五个小的、一个老的要吃饭,大过年的还得出门去讨饭。”鲁求英说着揉了揉眼睛,吸了口烟继续说:“再后来你妈不想拖累你嫂子,去了你二姐家过日子。你嫂子也改嫁了,不过也没离开村子,男人是红星生产队的一个木匠,踏实肯干,愿意到你们生产队来,结婚前在大队部发了誓,肯定会把你大哥五个孩子拉扯大。这两年也添了一个男孩儿,平时在生产队挣工分,闲了就去外面给别人做木工,日子也能凑合过。”
    听到这里,岑济心里猛地一颤,哆哆嗦嗦地从烟盒里抽了一根烟,从桌上拿了火柴点了,眼睛木木地盯着桌子,缓缓地开口,声音已经有些发颤:“鲁叔,我大叫啥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