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无端陷入了死寂。
    “路西？”
    耶和华有些不安。
    堕天使就那样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既不言语，也不动作，像是在探究些什么。
    血月的银辉洒下大地，将堕天使脸上、裸露着的手腕上的血痕照得更加清晰可见。
    神明素来淡漠的金瞳中闪过一丝心疼。
    “你究竟是谁？”
    路西法拒绝承认这是耶和华。
    上一秒还独断地将他打入地狱的神明，下一秒眼巴巴地跑来让他捅一刀。
    这可能吗？
    反正路西法不信。
    但是面前这人浑身上下的光明气息确实半点做不得假，因此路西法只是将匕首横挡于胸前，并没有冒冒然再进行攻击。
    耶和华神生第一次希望自己可以点亮“交际”这个技能点。
    他真的很需要。
    一向依赖读心的神灵面对幻影九曲十八弯的念头束手无策。
    幻影没有心，他读不了。
    “吾即为汝认知中的耶和华。”神明说的很慢，一言一语清晰地传入了路西法的耳朵。
    “我凭什么相信你。”
    路西法眼中满是谨慎和多疑。
    他虽然刚到地狱，但是在地狱之门附近便已经遭到了不少饱含恶意的窥探。
    尽管面上有一道狰狞的伤口，但是不难从堕天使另半张脸看出——
    这是个美人。
    极致的美貌之下，那一份不痛不痒的残缺反而更添一抹特殊的韵味。
    路西法对这些窥探烦不胜烦，来者全灭，前仆后继的恶魔们才意识到这是个硬茬，减少了寻死的数量。
    而路西法只想赶紧找到他的同伴们。
    天使转变为堕天使需要去无底深渊接受改造，越是实力高强，信仰纯粹的天使，抵制改造的时间便越长。
    萨麦尔他们只在无底深渊中抵抗了一天不到，便被侵蚀透彻了。
    因此他们早早便来到了地狱，提前一步奔波，想着在路西法出来之前多做一些准备。
    路西法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坚持了九天九夜的天使。
    “你的神明抛弃你了！”
    “真可笑啊！”
    “嘻嘻，真可怜～”
    “你还在挣扎些什么呢？耶和华早就不在乎你了！”
    无底深渊的每一日，都有数不清的尖声细语在路西法耳畔回荡，不停地诉说着一个事实，一个他想刻意忘却的事实——
    他信奉的神明不要他了。
    可是他不相信。
    他愿意等。
    等神明回心转意。
    但是路西法等了一天又一天，直到他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无底深渊的侵蚀，也没等到耶和华向祂以往最宠爱的造物投来视线。
    浓墨般的漆黑攀上天使的每一根发丝，展开的羽翼被染成黑夜的颜色，如宝石般纯澈的苍青色双眸也变成了血一般的深红。
    自此。
    世间少了一个天使。
    多了一位地狱的王。
    路西法不相信他说的话，耶和华见状，唇瓣微微抿起，思考着该如何取得路西法的信任。
    有了。
    “路西，你当年生日曾许愿说，想要一睹我的容颜。”耶和华说出了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的秘密。
    路西法的瞳孔不自觉地扩大，一股强烈的情绪冲击着他的大脑。
    因为觉得失落，因此这件事路西法从来没除了萨麦尔以外和任何天使提起过。
    而萨麦尔显然不可能来这里戏弄他。
    那么——
    知道这件事，他真的是耶和华……？
    圣光散去。
    在路西法和耶和华之间弥漫了数万年的迷雾终于退却。
    “路西，”耶和华金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堕天使，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我愿意给你看我的一切。”
    堕天使举着匕首的手无力地落下。
    没有回答。
    只有鲜血顺着刀尖，一滴一滴地掉在地上的声音。
    路西法微微抬起头，眼神中透露出一种迷茫和哀伤。
    “那你又是为何……”
    为何要将我打入地狱？
    堕天使没有问出口。
    他害怕面前这不可思议的景象是他的一场梦。
    害怕他的动作会惊扰到这场美梦。
    “嗯？”神明轻轻发出一声鼻音，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纵容——
    怎么了？说出来，我都可以帮你。
    “没什么。”
    路西法还是没有说出口。
    微弱的逃避心理在堕天使心中出现，现在的氛围太好了。
    好到他不想再去撕开以前的伤疤。
    隐秘的爱恨纠缠在一起，静静地在路西法和耶和华之间流淌。
    “不说也无妨。”耶和华牵起路西法握着匕首的手，温柔的摩挲着上面的伤疤。
    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但是在光暗的斗争下，又不断地被撕扯，以至于一直得不到完全的愈合。
    神力涌现，轻柔地包裹着路西法身上的每一处血痕，吸取着其中的光明之力。
    他看这些伤口不顺眼很久了。
    路西就该是完美无瑕的。
    就算是去地狱，也不该是这副样子。
    肆意不羁才是路西法的本色。
    有些痒。
    路西法右手难耐地往后缩了一下，但是马上就被耶和华坚定地握住了，阻拦着他后退的动作。
    别乱动。
    堕天使被神明满怀关心的视线注视着，下意识地扭过头避开，只觉得这是一团燃着的火，温暖却灼伤了他的眼。
    伤痕处理起来并不复杂，只要将路西法体内的光明之力全部化解，那么这种外伤顷刻之间就能被神力治好。
    “路西，你有什么愿望吗？”
    见现在气氛还算融洽，路西法也不像一开始那般拒绝交流，耶和华试探着想要打听出幻影的执念。
    那样他才能带他走。
    然而令耶和华失望的是，路西法闻言一个字也没说，反而像是被烫伤了一般瞬间抽出搭在神明指尖上的手腕。
    “我不需要。”路西法冷冷吐出四个字。
    愿望？
    他才不需要耶和华帮他实现心愿。
    谁知道神明心血来潮的施舍什么时候会收回。
    这样的滋味尝一次就够了，他才不要再体味第二次。
    路西法态度冷淡，闭口不言。
    耶和华心想这事也不能操之过急，便带着路西法到他构筑出的小屋休息。
    堕天使眼下是藏也藏不住的疲惫。
    即使是一道幻影，耶和华还是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