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中。
身穿龙袍的朱翊钧坐在龙椅上,手中拿着一本奏疏,一边看奏疏,一边时不时的看向站在下面的海瑞。
而他手中的奏疏,便是海瑞亲自送来的。
在万历三年到万历五年,这两年间,大明朝对江南的水田有了八成的准确度,而对与各省的田亩,人口也有了七成的准确度。
按照张居正的习惯。
这个时候,要开始下一步了啊。
可张居正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
在高拱去世之后,安排张学颜,申时行二人入内阁,这又过了好几日了,内阁方面还是没有一点点动静。
他们不急。
海瑞急了。
这帮内阁的人,能不能干活,不能干活,我去内阁改革去。
着急的海瑞,写了一封奏疏,亲自面呈给皇帝陛下。
而这封奏疏,便是将海瑞眼中的大明天下,进行一番详细的描写,而后,让陛下看一看。
海瑞是真的怕,皇帝陛下深居皇宫大内,被下面谄媚的官员们,蒙住了双眼,堵住了双耳……也怕,张居正已无锐意之心,想要躺在往昔的功劳簿上,做一个严嵩二代……
在这奏疏之中,海瑞写的很是直接。
“赋税沉重,贫者愈贫,卖儿鬻女以求苟活,富者兼并土地,聚敛财富,买奴买婢,肆意骄奢……”
“天下百姓耕种大明田地不足五成,却需承担朝廷所需十成税收……”
“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
甚至在奏疏的后面,海瑞还毛遂自荐了一番,也想要进入内阁,或是督促张居正等人,或是自己来干。
片刻之后,朱翊钧将海瑞的奏疏放在了御台之上……他叹了口气:“海爱卿啊……”
海瑞赶忙应道:“臣在。”
“你想入阁……”
“是,陛下,臣想入阁。”
“那入了阁之后呢,爱卿想怎么做。”实际上,这个时候,朱翊钧是有些心动了。
海瑞明显有了变化,在都御史的官位上,便能看出来,自己是不是要给海瑞一个机会呢……
海瑞恭敬地站在殿下,神色凝重地说道:“陛下,如今贫者愈贫,富者愈富,此乃大明之痼疾,张阁老之前的改革虽有成效,但如今局势仍不容乐观。臣以为,若要改变这一现状,必须要进一步减轻百姓的负担,大力鼓励农耕,方能使国家仓廪充实,百姓安居乐业……”
“减少赋税,我大明拿什么,来养军队,来养百官呢……”
“藩王,乡绅,他们有钱有粮,让他们交……”海瑞直接回复道。
听着海瑞的话,朱翊钧身后的冯保吓了一跳,藩王,那可是宗室啊,乡绅还好说,你竟然敢说宗室,说皇家。
出乎冯保意料的事情是,朱翊钧听到海瑞这么狂妄的话后,情绪仿佛没有任何波动。
朱翊钧眉头紧锁,良久之后,抬起头来问道:“海瑞,依你之见,具体当如何施行这些举措?”
海瑞拱手回道:“陛下,臣以为可降低赋税,尤其是对贫苦百姓,给予一定的减免和优惠。再者,派遣官员到各地督导农耕,兴修水利,同时,向乡绅,宗室收税,以来平摊百姓之税,对于兼并土地的豪绅,应当加以严惩整治,当然,对于各地的藩王宗室,也要加以约束……”
朱翊钧听完之后,久久不语,他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的一个念头,海瑞若是侍奉的君主是太祖高皇帝的话,是否能成一段千古佳话。
而这一刻,朱翊钧有了答案。
哪有什么千古佳话,只怕会成千古冤案……朱元璋对家人的重视那可是历史上排得上号的……而太祖高皇帝的宗藩政策,有些
宗室藩王,确实是此时大明最大的一个负担,朱翊钧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好感,但,现在可不是动他们利益的时候……
“爱卿的话,朕放在心里面……进内阁的事情吗,朕还要跟张爱卿商讨一番……”
朱翊钧一说商量,海瑞便知,自己没戏了。
“陛下,那就督促张居正尽快拿出章程,他若是止步不前,朝廷前两年大动干戈,丈量全国土地,清查人口的事情,岂不是白做了……”海瑞继续说道。
听着海瑞的话,朱翊钧清楚,自己确实该督促张居正了。
在原先历史上,万历五年一条鞭法都开始提案,为何,到了现在,张居正却没了动静,按理说,人员都给他配齐了啊。
想到于此,朱翊钧看向海瑞:“爱卿,朕将张爱卿,召之乾清宫,将你的这封奏疏拿给他看,可行?”
“陛下,臣能否在这乾清宫中一同等待。“
朱翊钧笑了笑:”当然可以。”说着,朱翊钧看向冯保:“大伴,你亲自去将张爱卿召来……”
冯保闻言,赶忙点头应是。
冯保迈着匆匆的步伐,朝着内阁走去,来往经过的宫女太监,在看到急匆匆的冯保时,赶忙推到墙角,低着头,等冯保过去之后,才敢继续行走。
而内阁之中,居正正与申时行、张学颜围坐在案几旁,案上堆满了如山的公文。
三人正热烈地讨论着,神色严肃而专注。
“依我之见,此事当从长计议,切不可操之过急。”申时行眉头紧皱,手指轻轻敲着一份公文。
“但时不我待,若再拖延,恐生变故。”张学颜急切地说道。
想来,申时行,张学颜两人的磨合期还未度过。
张居正手抚下颌,目光深邃地望着二人,正欲开口的时候,冯保出现在了内阁之外。
冯保微微躬身,脸上带着惯有的恭谨:“阁老,陛下有请。”
张居正闻言,神色未变,只是眼中闪过一丝思索。
他缓缓起身,向申时行和张学明拱手告别:“二位,待我面圣归来,再议此事。”
申时行和张学明点头示意,随后张居正便跟着冯保离开了内阁。
一路上,阳光透过宫墙的缝隙洒下,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张居正的脚步沉稳而坚定,心中却在揣测着皇帝此番召见的意图。
而在前往乾清宫的路上,冯保在前,张居正在后,两人竟无一字一句的对话……
不多时,他们来到了乾清宫。
朱翊钧正坐在龙椅上,手中拿着海瑞的奏书,海瑞则恭敬地站在一旁。
张居正看到海瑞,心里一沉,注定没有什么好事。
张居正先是行礼,
朱翊钧开口道:“爱卿,免礼平身。”
“谢陛下。”
说着张居正慢慢起身。
等到张居正起身之后,朱翊钧便将奏疏递向冯保。
冯保看到皇帝陛下的动作后,赶忙上前数步,接过奏疏。
“张爱卿,朕让你来,是想让你看看海爱卿的奏疏……”
冯保下了御阶,双手奉上,而张居正也恭敬接过,随后,便打开仔细看了起来。
他的脸色依旧平静,只是眼神深处,有些别样的情绪充斥其中。
海瑞的奏疏虽然没有明面上弹劾张居正,但暗地里面,却是对张居正的能力产生了质疑。
而张居正看完之后,便将奏疏合着,转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海瑞,随后,移开目光,开口说道:“陛下,海都御史一心为国,其忧国忧民之心,臣深感敬佩。”
“然其对臣有所误解,臣不恼。臣自推行改革以来,从未有过丝毫懈怠。只是改革之路,艰难险阻,非一蹴而就之功。”
海瑞向前一步,拱手说道:“张阁老,您说改革艰难,可如今百姓困苦,赋税沉重,若再拖延,恐民不聊生。陛下,贞观政要所云: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
朱翊钧只是点了点头,但并未说话。
而张居正微微颔首,说道:“海都御史,您所言极是。但改革需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前番丈量土地,清查人口,已为后续改革奠定基础。如今当稳步推进,方能确保成效。”
海瑞又道:“那阁老,这个欲速则不达,是要多长时间,一年,两年,还是五年,十年,未见新措,百姓如何能等?”
海瑞是个大喷子,这一点张居正是清楚的,他此时说的这番话,多少有些情绪激动了。
而面对情绪激动的喷子,最好的应对方式,便是不说话。
张居正不言。
朱翊钧顿了片刻后,开口说道:“张爱卿,海爱卿,朕深知你们皆是为了大明江山。但张爱卿啊,海都御史所言,也是有些道理的,你啊还需速速拿出切实可行之策,奏陈与朕……”
张居正躬身道:“陛下放心,臣定当竭尽全力,数日,拿出章程……”
朱翊钧点了点头:“对了,海爱卿自荐想入内阁,朕想问问张爱卿的意见……”
张居正听到朱翊钧的话后,猛地一愣。
海瑞想进内阁。
这不胡闹吗,海瑞进了内阁,内阁还怎么改革,怎么办差……
施政之时,总是有一些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事情发生……
“陛下,海瑞大人刚正不阿,一心为国,其忠心可鉴,臣亦是钦佩……”
“然内阁之事,需权衡诸多,海都御史性格耿直,恐在处理复杂事务时,难以周全各方,易生嫌隙,且内阁之职,需通权达变,协调各部院……”说到这里,张居正略有停顿,而后继续道:“臣以为,当下之局势,需更为圆融之人,方能胜任内阁之重任……海都御史,不适合在内阁中办差啊。”
张居正拒绝,是在朱翊钧的意料之中,当然,朱翊钧也松了一口气,而后看向海瑞:“海爱卿,你等些时日,等张爱卿拿出改革的章程后,在说进内阁之事吧。”
“是,陛下……”
…………………………
张四维身为内阁辅臣,他亲自来到了南京。
南京户部这边当然不敢多加为难,再加上张居正也在之前提前写了信件,筹措宁波水师饷银的任务,在两天内便就完成,原本南京这边,想着由他们派遣一个主事,带队将这笔银子送到浙江,交给涂泽民,想要将张四维留在南京,好好的联络一番感情。
但张四维却拒绝了南京诸多官员的盛情挽留,执意要跟随押送银子的车队,前往浙江宁波。
也就是在张四维到了南京的第三天上午,就要重新出发。
也就是在此时,原内阁首辅高拱去世的消息,也传到了南京这边来,张四维得知之后,颇为吃惊………看来,自己不得不按照阁老的意思,接手高拱手上的开海任务了。
原本,南京的陪都重臣们,想着要在张四维临行之前,请他吃一顿饭,联络联络感情,可张四维是拒绝的,但在听到高拱去世的消息后,张四维也改变了主意。
高拱走了。
开海的事情,他是推不掉的。
而南京作为大明的陪都,设置六部都察院,虽然与北京城的六部都察院有着诸多的差距,但他们的手上,也不是没有权力的。
日后,他主持开海,难免跟南京户部打交道,现在混个眼熟,成了笔友,日后,让人办事情的时候,也好做一些。
夜幕降临,南京城中一处幽静的府邸灯火通明。
张四维乘坐马车,来到这座府邸的门口,张四维一下马车,便看到了一群官员正在等着他,而为首的那人便是南京户部尚书杨巍。
张四维不敢托大,快步走上前去,他拱手道:“让诸位大人久等了……”
听着张四维的话后,杨巍等一众官员也赶忙拱手回礼,在门口客套一番后,众人便进入了府邸。
杨巍只带了八个人,包括他在内,四个都是南京户部的,而剩余四个,是刑部,兵部的侍郎们。
随着众人依次入座,宴席正式开始。
一旁的侍女们穿梭往来,为各位官员斟酒布菜……
在侍女布菜的时候,杨巍也为张四维引荐了诸多的官员……每一个,张四维都是点头示意。
宴会上,佳肴不断,美酒飘香。
因为明日张四维,便要离开南京,他在这次宴请上面,只是以茶代酒………
张四维与杨巍等官员聊了许久,从大明各地风土人情,聊到古诗词,又从古诗词,聊到先贤诸公,说了一箩筐的废话,但却没有一个打破默契,对如今朝廷的局势,国政,评价一字半句……甚至,他们都知道的高拱去世的事情,也无人提及。
这边,张四维在聊风雅之事,而他而儿子张丁征,却还在丽春院中,行风月之事……
在丽春院的外面,佯装成富商的三名东厂探子,并未离去,昨日,他们从张丁征的身上得到了诸多的信息,已经记录完成,送往北京,他们也等着上面的下一步命令,需时刻盯紧这个张丁征……
宁波,巡抚衙门内。
涂泽民呆呆地坐在桌前,手中紧紧握着那封带来噩耗的加急信件,面色惨白,眼中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
而这封从北京来的加急信件,带来的便是高拱离世的消息。
“老师,您竟就这么去了……”涂泽民喃喃自语,声音颤抖,悲痛之情溢于言表。
他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往昔岁月。
当年在福建,开海之事困难重重,众人皆不看好,唯有高拱力排众议,坚定地支持他。
而接下来,在高拱的支持下,开海之举获得了巨大成功,福建的商贸日益繁荣,百姓的生活也逐渐富足。
高拱对他的赏识与栽培并未止于此,一路提拔,让他在仕途上越走越顺。更是在关键时刻,亲自引荐他来到宁波,委以重任……
这份恩情,涂泽民可不敢忘却。
得知消息的涂泽民无心再处理任何事务,命人备了些酒,独自在这寂静的屋内,借酒消愁……
“昔日同筹开海计,今朝独饮念师情。宏图未竟君先去,泪洒衣衫夜难明。”涂泽民悲愤地吟出这几句诗,泪水如决堤之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入酒杯之中。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心中的痛苦却丝毫未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