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疯子喜食人肉,尤其是孩童,是为江湖上所不喜,像他这类失了人性的疯子,在江湖中也是最底层的。
后来,这人被官府捉拿,下了大狱,最后却被地下斗场花重金暗中买命,沦为供权贵们解闷的玩意儿。
观客们因熊疯子的出现喧嚷沸腾,看得出来此人在这里挺受欢迎。
沸腾喧闹中,一声锣响。
“贵人们可以给勇士‘上食’了。”黑影儿中,一个声音响起。
从刚才到现在,暗影儿中一直有个声音做着引导,想来是斗场内部人员,一步一步引导每一个环节的进行,带动现场看客们的情绪。
所谓“上食”,老客都知道,那是给打斗之人投食,这个食,可以是金钱,也可以是女人,可以是任何你能出得起的一切,它可以是死的,亦可以是活的。
那些打斗者,赢了,便可拥有这些赏赐,输了,是没命拿这些赏赐的。
熊疯子与其他人不同,别人都是战胜后,才有资格拿赏赐,而他不必,打斗前先行打赏,只因为他在地下斗场中从无败绩。
做他的对手,必死无疑。
在所有人看来,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厮杀,可权贵们仍喜欢。
此时,黑影中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仍是那个价,五百两白银一个。”
“我出五百两。”一个声音从阶梯看台响起。
同层的内场人员拿着托盘走上前,出声之人取出一厚沓银票,放到托盘之上,内场人员退下。
中间安静了一会儿,另一层又有一个声音响起:“五百两,再来一个。”
同样的,那一层也有一个内场人员,双手举着托盘,行到发声之人身边。
魏泽等三人面色十分难看,虽未说明,可他们隐约知道,这是在做什么,接下来要发生何事。
然而还没完,紧接着,最顶层一个声音响起:“这里,五百两,也来一个。”
斗场内安静下来,再无人出价。
又是一声响亮的铜锣响:“上人!”
看台上所有的蒙面看客齐齐向一个方向看去,诡异又冰冷,那些面具好似在笑,发出刺耳的笑声。
目光汇聚处,一个内场人员打头出来,他的手上牵着一根粗麻绳,握着麻绳的一端往前走着,另一端隐在黑暗处,光与暗的分界线沿着麻绳移动,在某一点分成三股,三股绳渐渐从黑暗中出到光亮下。
三根麻绳的另一头,牵出来三个人。是三个少年,十二、三岁的样子,少年们俱双手捆绑,赤足,只着一条破烂的半截短裤,如同待宰的羔羊。
中间的那个个头儿比另两个高一些,脸上、身上俱是伤痕,有新伤,有老伤,眼睛盹着,好似没睡醒一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怕。
另两个孩子紧紧跟在他的身侧。
这两个小儿也有意思,其中一个头上缠着红绫,嘴角习惯性得往上扬着,这是在笑?另一个看着一身逆桀傲气,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倒像谁家落难的小公子。
“这些畜生!大哥,再不动手,这三个孩子可就没命了!”卫尘低声道,声音虽低,可那语中的怒火已压制不住,虽然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抓获幕后之人,可这些孩子的命也是命。
书生亦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他不敢想象,若他的小妹被如此对待,要怎么办。
卫尘和温风眠全都看向魏泽,等他发话。
“看那三个孩子。”魏泽双臂抱胸,朝后仰靠。
卫尘同温风眠看去,一开始没发现任何不对,再看一会儿,看出来了。
马上就要被当成食物投喂,这三个孩子脸上居然没有一丝惊恐,不仅不惊恐,反而很镇定,
尤其是中间那个小儿,明明还是个孩子,却透出与众迥别的沉稳。
随在他身侧的两个孩儿虽不及他,可脸上亦是漠然,好似他们才是上场打斗厮杀的人。
“这三个孩子有些意思。”魏泽喃喃道,继而又道,“见机行事,若他们不行,再出手救他们。”
卫尘和温风眠虽也觉得这三个孩子勇气可嘉,但面对的毕竟是臭名昭着的熊疯子,根本无需见机行事,若他们不出手,这三个孩子的下场已然注定。
既然是大哥的命令,他们唯有听从。
内场人员将三个孩子双手上的麻绳解开,打开看台上的铁丝门,将三人赶了进去。
场上又是一片沸腾。
熊疯子的眼睛在三个孩子身上扫了扫,龇牙大笑起来,似乎对这三个“食物”特别满意。
跨步上前,探手朝其中一个孩子抓去,那是他的第一个食物。
不承想少年突然往后一倒,动作极快,闪过男人的抓取,另两人中,个头最高的那个,刚才还盹着,这会儿却灵敏如捷豹,从熊疯子背后腾跃起,坐到他的颈上,两手攥拳,左右开动,狠命对着男人的额穴捶砸。
力道之大,使得熊疯子脸上的肉随着击打震颤不止。
男人想将坐在他颈脖上的小鬼揪下来,不承想,他的双手被另两个小鬼扯住。
三个少年使出一身气力,因为他们知道,这个男人不死,死的就是他们。
此时,看台上的所有人屏气息声,已经没了起哄的心态,一开始只为血腥刺激,现在居然被一场力量悬殊的拼斗吸引了所有注意,纵使是他们,也为那三个孩子捏一把汗。
反倒不想让那三个孩子死了,想看他们如何取胜。
男人彻底怒了,奋力将两臂抬起,两个孩子生生被提离地面,熊疯子大吼一声,旋身转动,扯他臂膀的两个孩子被大力甩出,砸向铁网上。
两个少年从铁网滑落,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沫。
男人手上得了自由,将颈脖上“烦人的东西”一把揪下,狠命往地上掼去,抬起一脚,往少年身上踩去。
少年忍着剧痛,快速一滚,避开男人的踩踏。
谁都没料到,作为食物的三个孩子会这样难缠,而且男人被缠得有些气力衰减,呼出的气息都重了。
“三个狗杂碎,爷爷要嚼碎你们的骨头!”
三个孩子不发一言,各自都受了重伤,嘴角流着浓血,他们眼神互换,成三角之势将男人圈住。
高个男孩儿稍一点头,另两人斜刺而出,拼着最后的力气,踹向男人的腿,熊疯子不惧,连躲都懒得躲,就算被他们踢中,跟挠痒痒无异。
然而,他想错了,他们的目的不在此,不指望仅凭踢打伤到他。
只见两个少年一脚踹在男人腿上,男人抬起一脚,就要踹杀他们,不承想,他的一只脚才抬起,另一只脚被盯上,两个少年一齐朝那只脚蹬去。
熊疯子暗道一声不好!站立不住,往后仰倒,想要立即站起,两只脚却被两个杂种死命抱着,用力蹬了蹬,却甩不开,气得乱叫乱吼。
不对!还有一个杂种呢?
头顶一道黑影罩来……
男人翻着眼,眼珠向上,以他现在的角度往上看去,出现在他眼中的人是倒的,因为是倒的,他已感受不出,面前之人是孩子还是大人。
就见那人快速抽出腰带,在他颈脖缠绕两圈,动作十分利索,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少年背过身,系带在他左右手又各绕了一圈,身体快速前倾,与男人方向背离,拉着系带往前,腮骨紧咬,两眼通红。
而另两人全力压制住男人的胳膊,谁能想到一根腰带攫住了熊疯子的命脉。那样庞大的体格又如何,已如砧板之鱼,任人宰割。
男人的手拼了命想伸向自己的颈脖,却被死死压制,绳子已嵌入到肉里,终于抽搐几下,再无动静。
显然,人已死了,可三个少年仍没松手,又过了数息,才卸下力道。
他们各自转过身,大口喘着粗气,面无表情地看着彼此。
看台之人,先是针落可闻的安静,接着开始窃窃私语,声音越来越大,如浪潮一般的欢呼声,一阵塞过一阵。
谁能想到,狩猎之人居然被食物反杀!
不知是谁先带头,站起身,其他人也站起身,还有人叫嚷着,要买下这三个孩子,一旦起了头,便有越来越多的呼声,想要花高价买人,无论斗场开价多少。
“现在不动,更待何时。”魏泽开口道。
刀客和书生就等他一句话,三人快步行到光亮照不到的角落处,往上跃去,跃到最上面一层,书生看向魏泽,魏泽点了点头,书生掏出折扇,挥手一甩,折扇深深切入墙壁……
着力点有了!
……
“真是想不到,今晚居然有这么大的惊喜,这三个小崽子了不得。”无怏和王游一直观察着场中的情况。
“二位老大人,如何?我们的要求你们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无怏握拳放于嘴下,忍不住咳嗽几声,显得有些吃力。
王中信和韩广昌气得吹胡子瞪眼:“一群乌合之众,无耻之徒!”
王游哈哈大声笑道:“乌合之众,无耻之徒?那从此刻起,你们也是其中一员,既然进来了,就别想下船。”
“休想让我们趁你们的意,我二人绝不会做你们西缙人的走狗,不如现在就将我二人杀了。”
“杀你们可太容易,何必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将你们请了来?想让我们动手,保全你二人的忠诚之名?”无怏拢了拢身上的大麾,走到二人面前,低声道,“现在我们还待你们客客气气的,你二人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罢,又折身走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让其大开:“看见没有,下面的节目还没有结束,二位若是不愿同流,那便推下去表演一场,在场之人俱是你们大夏的子民,让他们好好欣赏一下,威严凛凛,高高在上的士大夫的表演。”
士可杀不可辱,像他们这样的人,宁愿一死,也绝不愿受折辱,何况还是被人当猴耍。
无怏面朝里,背朝窗口,嘴角挂着笑,正要再说,嘴角的笑突然僵住,眼睛止不住地震颤,地面的影子不对,怎么会有两个影子,有一个是他的,另一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