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儿随着刀客离开了村子,这一离开就是十年,待他再回来时,已是一个身着劲装的背刀客,身姿笔挺,眉目冷傲,透着英悍之气的少年。
归家的少年不曾忘记他的青梅,他连家都没回,先去她的家中寻她,她的家门关着,从窗口往里看,里面蛛网乱结,灰尘覆盖。
后来,他从父母口中得知,她死了,死在他回来的前一年。
卫尘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小土包,闭上了眼:“翠翠,你的仇我来报。”
一匹马从村口疾飞而出,夕光将大路铺成橘色,一骑飞过,烟尘四起。
卫尘在暮色的照染下,整个人像是一尊石雕。
脑海中回响着一句又一句。
“西缙兵闯进村子,抓了她,哎!”
“她父亲去阻拦,被那些狗崽子杀了,她不愿被辱,自知难逃一死,趁机抢步撞到刀上,就那么没了。”
少年拍马疾驰,冲往西缙军营,抽出背上的细刀,影无形,刀光中只见血色,肢体横飞,碰到他刀的人俱倒,没看清他怎么出刀收势。
然而,纵他刀法再精,速度再快,亦抵不住如蚁的西缙军兵。
刀刃锩了,他的一只眼被划破,血汩汩流下,染透半边脸。
卫尘呼出的气一声比一声重,今夜,他走不出这里,亦不打算离开,能杀一个是一个。
正在此时,鼓声响起,伴着叫喊:“魏军来袭,备战,备战——”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西缙兵,骤然间全都乱了阵脚,哪里还管得了他。
火把照映下,门旗影里,一人持戟挺马而出,这是卫尘第一次见魏泽,虽只一面,他一辈子不会忘。
自此,那个全副披挂,手持银戟的高大身影便烙在了他的心上。所以,他从一开始便知道,卿九郎的真实身份。
……
魏泽要端了地下斗场,确实不为名利,他什么没拥有过?名利对他来说,早已没了任何吸引,此次,他想摸出地下斗场幕后之人,是因为他怀疑这个地下斗场和西缙那边有牵连,且这一地下场所所行之事,太过阴毒,天理不容。
那些达官显贵明面上是被邀请,从另一面看,更像是被要挟,只要去过一次,就上了他们的贼船,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若是不从,就将这些达官显贵去过地下斗场之事,连名带姓散布出去,让那些人名声尽毁。于是,受邀之人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如此一来,很可能西缙势力已深入大夏腹地。但这些只是他的猜测,还不敢肯定,所以需探查清楚。
可这小子为何要跟着他,总得有个说法。
卫尘立马抬起头,一双眼熠着光亮:“小弟想见识一下那什么地下斗场,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小弟久仰卿大哥之名,能随在身侧,死也甘愿。”
魏泽忙将他的话打住,这话他听不得:“帖子只有两张,你和那个书生看着办。”
卫尘一听,心中欢喜:“小事一桩,书生那边我有办法。”
魏泽不会管他和书生之间怎么商量,那是他们的事。
几人用罢晚饭,各自上楼回了房间,禾草将行李中的衣衫重新理了一遍,然后推开门,招小二上来。
“小哥儿,让厨房做一碗桂花牛乳酪上来。”
“客人是要甜口还是淡一些?”小二笑问。
女人想了想:“甜一些罢,甜一点好。”
“诶!得勒,您稍候,一会儿给您送上来。”
小二正待转身,又被禾草叫住:“多送一份上来,给另一位姑娘房里送去。”
这个叫青雁的小丫头,脾气虽然不讨人喜欢,尤其是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看在她一路忠心跟随魏泽的份上,她不和她计较。
“是与您同行的那位执剑姑娘?”
“是她,也同我的一样,做好了送上来。”
小二忙应下,去了。
禾草回了房,不一会儿,甜品送了上来,吱溜吱溜地吃了,吃完后又用香茶漱口,然后推开窗,将手撑在窗栏上,身子微微往外探。
窗后是一片矮屋,各家亮着微弱的光烛,将目光再放远一些,可见到幽蓝天际下朦胧的山麓,也被染成了蓝色,女人深吸一口气,嘴角翘起小小的弧度,心情十分好。
然而,暖和的柔风中掺杂进一丝呛鼻的气味,禾草吸了吸鼻子,那嘴角便回落了,“啪——”的一声将窗户关了,回身到屋中,气怔怔地坐到床榻边。
想了想,起身,出了房门,走到隔壁的房门前立住,伸出手,想要敲门,却又停下,僵在离门一点点的位置。
禾草咬着唇,经过一番挣扎,最终把门敲响。
只敲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敲第二下,那门就开了,因开得太快,以至于她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反把她弄得有一丝不自在的心虚,转念一想,她怎么能示弱,于是挺了挺腰,推开他,进到屋内。
待她进来后,魏泽便将房门顺手阖上。
禾草先是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四下看了看,然后看向魏泽:“东西呢?”
“什么东西?”魏泽问道。
女人笑一声:“还装?我都闻到了,酒呢?”
“什么酒,哪有酒?”
禾草微微眯起眼,几步走到他的身前,凑到他的身上,从颈间开始往胸口嗅。
魏泽真就直直站着,任她检查。
不对呀,她明明闻到有酒味,两人房间相邻,不会错的,就是从他房间飘来的,肯定被他藏起来了。
但她这样算什么,搜他的房?她做不来,便坐到桌边,侧过身背对着魏泽,不去看他,也不吭声。
魏泽走到她面前坐下,女人却转身到另一边,仍是不去看他。
“以前我也喝酒,没见你反对,怎的现在不让人喝酒了?”
禾草不听还罢,一听那口气就压不住了,扭过身:“那能一样?以前你只是小酌,现在呢,恨不能喝死才好,我看你就是喝上了瘾,我听人说,你走哪儿就喝到哪儿,喝到哪就倒在哪儿,倒在哪儿就睡到哪,是也不是!”
男人伸出手,想去捏捏她的脸,却被她避开,于是收回手:“现在胆子大了,一口一个你啊、我啊的。你倒是关心我,不是在宫里享富贵么,怎么还知道我的事,从哪里听来的?”
女人一噎,她从哪里听来的,当然是想尽办法打听来的,大多时候都是从修建宫殿的民间工匠那里听的。
她会乔装成送饭食的宫女,然后和那些人混熟,再慢慢问些有关于他的事情,就算那些人不主动说,她也会想尽办法引导他们说。
禾草语塞,干脆别过头,不去理他。
魏泽再次伸出手,勾了勾她的下巴,这次女人没再躲。
“不喝不行,不喝就想你……”
当初,他推翻北楚政权,建立大夏,做了一年多的皇帝,然后诈死,传位于魏秋。
他将她托付给魏秋,他对魏秋是放心的,那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弟弟,他信他,而且很早的时候,他就看出来,那小子对禾草有心,那份心思一直埋在心底不敢暄之于口。
一是因为他这个哥哥,魏秋一直站在他的身后,站在他的影子里,二是因为禾草,禾草的心并不在他身上,所以魏秋不敢同他争。
他亦知道禾草一直想求见于他,他始终避而不见,他不敢见她,怕一见,所有的计划全都功亏一篑。
后来,他遁入江湖,拖着这条烂命活一日算一日,碰见不平之事便出手相帮,给自己无味的生活找点事情做,可是太痛苦了,不敢静下来,不敢闲下来,于是开始买醉。
通常大醉一场后就会睡上半日,有时甚至可以睡上一日,这种感觉非常好,从此,他开始迷上买醉,上了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