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草过意不去,只想他快些好起来,将毛巾湿过水,拧至半干,牵出一角,避开伤口,将周围的皮肤细细擦拭了,然后拿出药膏和药粉,快速给他上了药。
再从柜中取出一件干净的衣裳,替他换上,替他转过身,使他侧着身体躺下。
禾草弄好一切,才出了屋子。
就这么过了两日,魏秋后背的伤已有愈合的迹象,肩臂可以稍稍抬动,只要不做大开大合的动作,生活上已不需要禾草照顾。
其实魏秋并不想这么快恢复,还想多躺几日,但是让禾草一个人忙前忙后,又有些不像样,还是起床下了地。
后面的一段时日,魏秋一直在家中静养,也不出门,整日嘴角都带着向上的弧度。
这日,禾草从外面采了一些野笋回来,才一进门,就见男人卷着裤腿,只着一件短打衫,袖口也挽着,合黏土。
“准备砌小屋了?”禾草将提篮放到灶房,又走出来,“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完全,要不再等一些时,反正也不急。”
魏秋笑道:“你不急,我却急了,答应你的事情总要行动起来,一拖再拖。”
禾草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男子,其实二人年岁差不多,可她总生出他比她小好多的错觉。
曾经的锦衣华服,一身桀骜姿性的少爷,如今却像庄稼汉一样,衣不肃整,赤坦着小腿,忙活着。
女人收回眼,进了灶房,开始烧火做饭。
魏秋动作很快,用了几天时间,小屋已砌了大半,中间长喜也来帮忙。
这日一早,纱窗上仍是淡蓝的光,禾草还没起身,就听到外面叮叮当当的响声,知道是魏秋在砌砖石,于是蒙头到衾被中,左边滚一下,右边滚一下,叮叮咚咚的声音停止了,正要松下一口气,准备再睡一会儿,声音又起,不过不再是敲打的声音,变成了拖拽的声音。
禾草从床上坐起,呆了呆,趿鞋下地,爬到了对面的窗炕上,用木撑支开窗户。
“秋哥儿,晚些再弄……”
不算明亮的小院中,男人的身影从淡弱的晨光中,凸显出来,禾草嘴巴微张,就见魏秋将院中一直闲置的大木桶搬到小屋中。
“砌成了?”
魏秋从窗户与她对望,擦了擦脸上的汗,笑道:“成了。”
女人快速穿上衣衫,随手绾了一个发髻,用木簪一簪,推门出屋,快步走到院中,看着眼前的小房子,从无到有,还真让他做成了。
小屋内,空间不算大,不过这样正好,墙上开了一扇方形小窗,墙角处开了一个槽口通到院外,和灶房相邻的另一面墙也开了一道口。
“就是没有门。”禾草说道。
魏秋想了想:“这个好办,我用木头做个框架,再蒙上布料,外面嵌些带叶子的藤条。”
“这个办法好。”禾草越看小屋越满意,转过头笑道,“秋哥儿,你可算帮了我大忙。”
魏秋看着女子的侧脸,有些发怔,见她似有所觉,赶紧收回目光:“姨娘,快去弄早饭,我肚子饿了。”
“想吃什么,面条还是饼?或是馒头?”禾草一面碎步回屋里,拿出面盆打水洗漱,一面问他。
“随姨娘的意,你弄什么我都爱吃。”魏秋坐到藤椅上,伸直长腿,双臂枕在后脑上,仰靠着。
禾草盥洗毕,理了理鬓发,走到灶房。
女人的声音从灶房传来:“行,那我就看着做了。”
接着传来烧火做饭的声音,嗞啦声,咕噜的水声,还有铁具磕碰的声音。
晨光熹微,驱散山间的雾气,阳光洒了下了,院子里便是树影斑驳,再吹一阵风来,带着林间的草木香和野鸟清脆的鸣啾,就是山野人家的清晨。
山中无岁月,禾草也不知他们在这里待了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三年?好像很久很久……
早饭摆好,禾草念魏秋上山狩猎辛苦,每日必要切一盘肉,不用怎么精心烹制,只要是肉,他就能吃上一盘。
吃过早饭,长喜叫魏秋同他一道上山,准备再打些猎物,便跟着去了,出门前告诉禾草,中午不用备他的饭菜,估计到下午才回,禾草应下。
傍晚时分,魏秋满载而归,隔着老远的距离往小院望去,疑惑道,平日这个时候,院中该有炊烟升起,怎的这样看去没有半丝炊烟,于是加快步子,往回走。
男子走到院门口,推门而入,院子里哪有半个人影,叫了两声,也无人答应,院子是空的,屋子里是冷的。
魏秋心里猛地一慌,手上的猎物随之掉到地上,转头出了院子,从院旁的棚子里牵出马,卸掉车,翻身上马,扬鞭疾驰而去。
男人骑在马上,眼睛快速地扫视着周围,急奔了一会儿,胸腔快速地跳动着,喉头发干,蓦地,魏秋勒马掉头,往反方向疾飞,马蹄扬起,嘶鸣一声,在一个小院前生生被勒住。
院中的长喜听到动静,出了院门,一看是魏秋,笑道:“你去哪里了,你媳妇在我家,我去你家准备叫你过来,晚上在我家吃,不承想你不在。”
魏秋滚鞍下马,一声儿不言语,推开长喜,进到他的院子里,见禾草一面同长喜媳妇说笑,一面从灶房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盘菜。
“秋儿,你去哪儿了,不是同长喜一道回的么,刚才长喜去找你,说你不在……”
禾草住了嘴,因为她发现魏秋的面色不对,胸口喘息不匀,像是压着怒气。
“怎么了?”禾草问道。
魏秋走到她跟前,缓了声气:“无事。”
说罢,往禾草手里的菜看了一眼,笑了笑:“好香,正好肚子饿了。”
“去洗手,马上就可以开饭了。”禾草没做多想,将菜端进屋中,又从屋中出来,去了灶房。
魏秋看着那道身影,轻缓缓吁出一口气。
长喜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低声道:“怎的,怕你女人跑了?看把你急的。”
魏秋没回他的话,四面看了看,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水,净了手,又把水浇在脸上,然后径直进了屋。
长喜见状,摇了摇头,也跟着进了屋。
屋内点了几根高烛,将小屋照得亮堂堂,几人围坐桌边,阿铃给每人满上酒,吃了起来。
几杯酒下肚,长喜的话密了。
“前些时,我去了一趟镇上,听了一个消息。”
男人说罢,见魏秋不接话,只有自己媳妇和禾草看着自己,于是清了清嗓子,往下说:“北楚又打赢了一仗,不得不说,这次北楚的战将可真是用兵如神,年纪轻轻居然一连大败西缙。”
“那位将军叫什么?”
长喜见是禾草在问他,不承想一个弱女子居然对战事感兴趣,更加来了兴,说道;“姓魏,魏大将。”
“魏将军可真厉害。”禾草语调扬起。
“确实是个人物。”长喜又道,“我还听说,他的兵马正往咱们这边行来,就怕战火会蔓延到这里。”
“那会不会打到山里来?”这话是阿铃问的,她不关心谁胜谁负,只想安稳过日子,好不容易在一个地方落脚了几年,不想再被迫流离。
“还真不好说,这种事情咱们普通老百姓哪能料到。”长喜见他媳妇担心,忙转了话头,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就是他们打过来,也不会进山,多半就是附近的镇子会被波及。”
男人说完,见魏秋从刚才到现在一直不言语,用胳膊杵了杵他:“阿蓝,你也说说话,难不成我家饭菜不好,招待不了你?怎么一直拉长着脸。”
魏秋举起酒杯,敬了长喜一杯:“我对这些不了解,你说,我听着。”
长喜又絮絮叨叨说了起来,酒桌上,大家吃喝到好晚方散。
出了长喜家的院子,魏秋牵过马,抱着禾草坐了上去,然后自己在前牵着马绳。
禾草见他今晚有些不对劲,刚才在长喜家不好问:“怎么你还骑马过来,就这么几步路。”
“我以为你走了,丢下我一人,骑马去找你……”
男人的声音轻轻的,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禾草便不再说话,晚上她也喝了不少酒,脸上有些潮热,坐在马上,微微饧着眼,吹着风。
魏秋跟着禾草进了院中,反手关上院门,禾草在前走着,衣袖却被身后之人扯住,于是转头看去,魏秋将她抱起,轻轻抵到院中的树干之上,带着一丝讨好和乞求,凑到她的耳边,呼出微醺的酒息。
“姨娘……我不介意当大哥的替身……”
魏秋说完,禾草并没有立即推开他,他的心里生出一丝欢喜,然而紧接着,他听到她压抑的呜咽,他侧过脸,夜光下,女人将脸埋在手中。
压抑这么长时间的情绪,在这一刻,在酒劲的助力下,禾草再也控制不住,她为自己哭,为魏泽哭,亦为魏秋哭。
他们三人都在苦行,她思念着魏泽,而魏秋呢,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却为了护她,褪去一身锦衣,甘愿过麻屣布衣的生活。
再就是魏泽,也许他才是最痛楚的那一个。
“秋哥儿,你不比你大哥差,你不用成为他的替身,你就是你。”女人的鼻音很重。
魏秋听罢身体一震,一手撑在禾草身后的树上,一手揉着额,低声道:“我若只是我的话,姨娘会喜欢我么?”
禾草看着他脆弱的如同婴儿一样,心尖一颤。
禾草这人,吃软不吃硬,从前段十风逼迫她,她宁死也不松软态度,但是面对魏秋,她有些不知该怎样应对,这个一言一行带有他哥哥影子的大男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