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和顾家各自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县派出所里,顾大头看了眼墙上的钟。
正好下午三点。
今天组长考虑到他才刚来,特意让他提前下班。
他看了眼拘留室里坐着的陈慧芳,好心问了句:“你家里人几点过来?要不我回大队里,去你家跑一趟?”
要是换别人来,陈慧芳估计早就忍不住答应了。
偏偏是顾大头。
陈慧芳白了眼顾大头:“要你多管闲事。”
“嘿!”顾大头都气笑了。
一摆手:“行,算我脑子有毛病,多来问你这一句。”
说罢,转身就走。
哪怕三点下班,按照他平时的脚程,回到家也得有四点多了。
他可没时间在这里和陈慧芳瞎折腾。
反而是陈慧芳,一见顾大头真走了,人下意识就从凳子上半站了起来。
好悬在开口把人喊回来之前,理智回笼。
她抿紧了嘴唇坐回去,没好气:“还是同村的呢,一点情谊都不讲,我看你这临时工也看不长久,早晚要被人举报掉!”
她看看外头,虽然天色阴了下来,但至少还没天黑。
陈慧芳抠着手,暗道:“我哥肯定已经出门了,快到了吧?”
她自己都没发现,她说这话时,有多气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
她的脸也越来越白。
一开始,她还能时不时使唤外头的公安给她倒水喝。
到后来,完全是公安同情她,时不时来看她一眼,顺便给她倒一杯水喝。
眼看着天完全黑下来了,派出所里大部分都下班了,只剩两个值班的老公安还在。
其中一个公安过来:“陈慧芳同志,要不你先休息吧,别坐着等了,要是你家来人了,我们再叫你起来。”
陈慧芳半边身体都麻木了,勉强扯了扯嘴角:“公安同志,请问一下,现在几点了?”
老公安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八点多快九点了。”
九点……竟然就点了……
陈慧芳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
可能是她的表情实在是太可怜。
老公安忍不住安慰她:“没事的,估摸着是你家里人觉得丢脸,你回去好好跟父母认错,你还小,未来有的是机会好好弥补跟你家里人的关系……”
哪知道,他这安慰还不如不安慰。
话还没说完,陈慧芳就跟疯了似的大吼一声:“他们凭什么觉得我丢脸!”
老公安不光是话被她打断了,连人都被她突然一声吼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皱眉:“陈同志,你冷静一点。”
陈慧芳此时哪里还顾得了什么公安的话。
她满脑子都是“她家里人怎么好意思让她认错”,不说别的,就说她妈,犯的事儿不比她大!她好歹还没被罚去劳改呢!
这个时候,陈慧芳已经全然忽视了,杨桂兰结束劳改是自己推着回来的,压根儿也没人记得去接她。
她只是觉得自己委屈。
昨天要不是为了她哥的事情,她又怎么会去卫生所问什么刘冠昌的事情,又怎么会被人举报,又如何会沦落到进派出所的地步!!
说来说去,一切的根源都是她哥的错!
只不过是她爸妈都指望着她哥养老送终,所以才处处打压她,捧着她哥罢了!!
陈慧芳坐下来,嘴里咬着手指甲,眼睛看着墙壁明明灭灭,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公安看她安静下来了。
又在原地驻足观察了一会儿,才摇着头背着手走开。
这一晚,不少人都没睡好。
初二。
是出嫁的媳妇儿们回娘家的日子。
这一天的泾阳县反而比昨天更早闹腾起来。
要回娘家的媳妇儿们早早就开始收拾东西,但婆婆的也得给儿媳妇们准备各种拿回娘家的东西。
只有那种不讲究或者是太穷的人家,才会让儿媳妇空手回娘家。
这不光是儿媳妇丢脸,说出去,婆家也一样丢脸。
赵山家也是如此。
因为赵山的爸妈都在老家,没和儿子住在一起,所以东西都是赵山媳妇自己收拾。
基本上就是什么东西好,她就打包什么东西。
赵山光是在边上看着都眉心直跳。
赵山媳妇丝毫没察觉到丈夫的心情,抹了把汗,回头问赵山:“我先回娘家,然后下午我再找机会去找一下我干爸,问问你的事儿。”
赵山动作一顿,很快恢复正常。
“不用,你不在家,我也没事儿干,准备去邀请你干爸一起去钓鱼。”
赵山媳妇没好气:“你怎么总拉着我干爸去钓鱼,上回我干妈还跟我抱怨,说我干爸休假宁愿跟你去钓鱼,都不愿意在家跟她和孩子们待着。”
赵山满脸无奈:“你之前不是还说,干爸跟我去钓鱼,总好过在办公室里跟他那个年轻秘书待在一起吗?”
赵山媳妇想想也是。
不光是她干爸,就是对赵山也是一样。
赵山的办公室虽然没有年轻女秘书,但棉纺厂里可有不少年轻女工。
“行吧,算你有道理。”
赵山媳妇满意回头,就准备带着大包小包出去。
赵山不动声色:“对了,你回娘家别把我跟干爸钓鱼的事情说出去,毕竟我们俩是干部,这种严格意义上算是撬社会主义墙角了。”
“知道知道,每回你都要说,我是傻子不成。”
赵山媳妇对丈夫翻了个白眼,显然很是不满他每次都这么啰嗦,她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对着一直站在边上的妇女吩咐道:“姨婆,你帮我把东西绑到车上。”
被叫姨婆的妇女看了眼赵山,讷讷着上前,很麻利地把东西都给绑好,还扯了扯,确认东西都足够牢固后,才退了一步。
赵山媳妇夸了一句:“还得是姨婆,干活就是麻利。”
说罢,骑上自行车往外走。
赵山一直站在门口,目送着对方出门离开。
“阿山,别太难过,你媳妇本来就脾气大,她也不是故意针对你……”
赵山回头,看着站在自己侧后方,满眼关心的妇女,脸上浮起些许苦涩:“没办法,连这房子都是人家的嫁妆,我还能说什么。”
“阿山……”妇女的脸上更多了几分愧疚。
赵山叹了口气,垂下头:“我也不是天生就喜欢拍人家马屁,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妇女语气更加痛惜,眼里都泛着泪花:“我懂的,我都明白的。”
赵山最后祭出杀手锏:“妈,我好累。”
妇女顿时脸色大变,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一把捂住了赵山的嘴。
还不忘左右看了眼。
确认没有人听到后,才长舒一口气。
“阿山,别叫妈,你忘了,我现在是你姨婆。”
只是心里实在是熨帖得很。
赵山满脸苦涩:“都是我没用……”
赵山妈连连摇头,人往后退了一步,退到即便是现在赵山媳妇回来,也绝对不会发现不对劲的距离,才开口安慰儿子:“怎么能怪你,我们家那条件,你都能读到高中,都是家里没用,没办法提供更好的条件,才不得已让你娶了那个泼妇。”
说到儿媳妇,赵山妈眼底就划过一丝厌恶。
当初儿子和儿媳妇结婚,就因为儿媳妇一句晕车怕吃苦,竟然就真的一次也没回过老家。
结婚后,儿媳妇很快怀孕。
她也托人写信过来,想来照顾儿媳妇。
结果又被儿媳妇以“太远了,担心婆婆吃苦”为由拒绝了。
赵山妈才不信她真是这么想的!
因为就在这封信之后不久,赵山就托人来把她带进了城,只是交代她,千万不能说自己的真正身份,只能说是嫁到附近大队的姨婆。
赵山妈就这么以赵山姨婆的身份住进了小楼,照顾儿媳妇生孩子坐月子,之后又照顾孙子赵瑜,伺候一家子人吃喝。
也见识到了儿媳妇在这个家里的高姿态。
甚至之前,她还看见过儿媳妇扇了儿子一巴掌。
那次要不是还有理智死死压着她,她恐怕早就上去把那个泼妇给打一顿了!
赵山妈想到自己儿子的遭遇,简直心都要碎了。
她儿子可是他们村里最有出息的人!
“阿山,姨婆知道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有一天能正大光明把我和你爸接过来,你放心,姨婆以前哪回没帮着你。”
赵山不动声色:“姨婆,你还记得那地方吧?你先去把地方打扫了,晚些时候,我带干爸过去。”
赵山妈忙不迭点头:“好好!姨婆肯定不耽误你的大事!姨婆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