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不只是姜琴听得认真。
顾兆说的这些,就跟昨晚上姜琴说的大学相关的内容一样,对顾家人来说,都是以前没有接触过的东西。
大家一边听一边吃。
时不时还要插进来追问一句。
顾兆也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被打断,有任何不快。
几乎所有人的问题,他都会细细回答,遇到自己也没什么印象的,还会停下来,仔细回忆后再说,明显不是张口就来。
甚至要是仔细回忆也没有印象,他还会有些抱歉地保证,等过完年回了驻地,一定好好去看看,再写信回来告诉家里人。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陈大妞在自己家里从来没有见过的场景。
她一时都看呆了,听呆了,连往嘴里扒拉面条都完全是机械化动作。
等到她打了声饱嗝。
她才恍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吃下了整整一大碗的鸡汤面。
这鸡汤面里自然还有不少鸡肉丝和蘑菇。
尤其是,她还发现,就在自己打嗝之后,坐在自己身边的黄奶奶才默默收回了夹着鸡肉的筷子。
也就是说!!
她刚才在不知不觉间,都根本不知道自己吃进去多少鸡肉了!
也许根本不止一碗的量。
她低头看看自己吃得精光的碗。
这也根本不是她平时在家吃饭时用的小碗。
整个汤面碗有她一个脸那么大。
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能吃下这么多东西。
想到自己之前竟然还说自己胃口小,陈大妞的脸一下就红了。
尤其是等到黄翠喜还伸手过来,轻轻摸了摸她的肚子,陈大妞的脸更是红得跟苹果一样了。
黄翠喜满意地点点头:“行了,去玩儿吧。”
竟然是跟她刚刚跟顾鑫说话时,差不多的语气。
就好像她本来就是顾家的一员一样。
这是跟之前,顾兆叔叔带着她锻炼,姜琴姨姨给她珍珠手串儿,有些相似,却又有些不一样地感觉。
陈大妞一时感觉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满满当当的充斥着,连手脚都忍不住蜷缩起来。
这种陌生的情绪让她完全无法面对黄奶奶。
她放下了筷子,眼神都有些飘,嘴里低声喃喃道:“谢谢黄奶奶,鸡汤很好喝。”
说完,就跟有什么野兽在后边追她一样,小小的人影飞快就跑了出去。
就连姜琴在后边让她别跑的话,都没让她慢下来,反而速度还更快了一些。
仿佛只要她跑快点,就没有人能发现她的情绪波动一般。
但其实,真正经历过人情世故的人,谁还能看不出来呢。
黄翠喜都不由得叹了口气,摇摇头:“没娘的孩子,可怜啊……”
姜琴想到刚才陈大妞的样子,一时也心有戚戚然,回屋去看了眼还在熟睡中的两个孩子。
要不是因为淼淼的心声提醒,她的孩子也会成为没娘的孩子。
想到这一点,她一方面庆幸,一方面又忍不住迁怒于顾兆。
就算是她不在了,他还是孩子们的亲生父亲呢!
竟然能这么忽视自己的孩子,任由别人算计虐待他们,简直是岂有此理!
想到孩子们在淼淼心声里的各自结局,她实在是气不过,狠狠瞪了眼顾兆。
正在收拾碗筷的顾兆:“……嗯?”
另一边,陈大妞刚回家,就被杨桂兰抓住了。
二话不说就先提着她的手臂进屋,不等她反应过来就扒了她外头的衣服。
陈大妞吓了一跳。
好悬在杨桂兰发现之前,把手上的珍珠手串飞快取下来,藏到了被褥底下。
好在杨桂兰对要给她搓澡也是满腹怨念,只顾着骂她,根本就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陈大妞默默松了口气。
结果,也不知道是真的就这么一口气,就被杨桂兰闻到了她嘴里的鸡汤味道。
还是杨桂兰又在借题发挥。
反正几乎是陈大妞呼出一口气的下一秒,她整个人就被杨桂兰拎着耳朵提起来。
“奶!奶!我错了我错了!”
她完全是下意识踮起脚来,努力减轻自己耳朵根的疼痛,整张脸都疼得皱在一起,忍不住喊着求饶。
杨桂兰却丝毫不顾及孙女的脚尖都只能触及到地面一点点,几乎算得上是被她完全踢在空中了。
对着陈大妞就骂道:“知道你在别人家吃了好的,怎么着?你天天跟个哈巴狗似的,腆着脸贴顾家人的屁股不会就是为了吃这一口吧?也得亏你妈死得早,要是看到你这么没出息的样子,估计都得被你气死……”
说她可以,但说到妈妈身上,哪怕陈大妞对妈妈根本没什么印象,也气得浑身发抖。
“你不……”
“妈!你少说几句,大妞还是个孩子,她爱喝鸡汤,咱家穷给不起,也不是她的错。”
她的反驳被突然进屋来的陈向东的声音完全盖住了。
以至于杨桂兰根本就没意识到,一直以来都很听话的孙女刚刚竟然要反抗她。
陈大妞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偷偷攥紧了手。
要冷静!不能打草惊蛇!
冷静……冷静……
杨桂兰一听儿子的话,顺势就丢开了拎着陈大妞耳朵的手。
还不忘强调一句:“也就是你爸疼你,你以后要是不孝顺你爸,就真是白眼狼。”
这要放在以前,陈大妞已经被感动得恨不得扑进爸爸怀里。
然而,此时的陈大妞心里却异常冷静。
她还能在心里暗自评估。
刚刚陈向东进来说这句话时看她的那一眼有多刻意。
杨桂兰的眼神里又有多少假惺惺。
她甚至都能想象到,陈向东表演这一出的目的是什么。
但不管她心里怎么想的,面对演戏给自己看的两个人,她还是如以前一样,满脸感动地看着陈向东。
只是却没有像之前一样扑进他怀里。
还没等陈向东问出来,她就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扯了扯自己的毛衣。
她棉袄里面穿的还是阮红霞刚嫁给陈向东那一年给她织的毛衣。
说来也好笑。
她唯一一件毛衣竟然是村里人都说对她不好的后妈阮红霞送的。
在没有阮红霞之前,她一直都是一身秋衣秋裤外面直接套棉衣棉裤,挨过一整个冬天。
她心底发寒,脸上却是甜腻的笑。
“我今天擤鼻涕不小心擦在身上了,我怕爸爸抱我,就弄脏爸爸的新衣服啦。”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扭扭身体,“而且,我都六岁,都大啦,不能总跟小孩子一样。”
听到前半句话,陈向东一瞬间眉间微蹙,身体都下意识往后稍仰了点。
只是很快,他就控制住了身体下意识的反应。
后半句话又让他不由得上下看了眼女儿。
这一看,陈向东反而眼睛一亮。
大妞今年六岁,要是按照虚岁算,今天刚好是大年初一,也能算是七岁。
身板是典型六七岁小女孩儿的体型。
没什么好说的。
但五官却已经开始逐渐和小时候有了些区别,可能是最近长了点肉,又或者是刚喝了鸡汤,脸颊有些红润,眼睛圆圆的,偏在眼尾微微上挑。
鼻头小而挺,嘴唇饱满,下巴尖尖的。
小小年纪,已经有了点美人胚子的样子。
这副模样跟陈家任何人都不一样。
难不成是像她妈?
陈向东忍不住回忆,那个已经没了很多年的女人的长相。
结果想了许久,脑子里却几乎是一片空白,涉及到那个女人的记忆,永远都是低垂着头,泛黄的头发遮住了眉眼,看不清的长相和说话永远细声细语听不清楚……
陈向东皱眉,把脑子里关于那个晦气女人的记忆全部抛开。
要是换做是别人,他或许还会怀疑一下,孩子是不是他亲生的。
但那个女人不可能!
不管是不是遗传自那个女人,不得不说,陈大妞这副相貌还是让陈向东心里一松。
毕竟领导只说让他把人送过去,也没保证一定会收下。
大妞长得好看一些,好歹能让领导收下的几率更大一点。
想到这里,他看着大妞的眼神都更加热切满意了。
催促杨桂兰:“妈,你快帮大妞洗干净,别一会儿着凉了。”
陈大妞一直等到陈向东从屋里出去了,眼底的厌恶才终于毫不掩饰地流泻出来。
她承认她说那句话,就是为了让她爸坚定他的决定。
可在意识到他竟然真的在用一种看女人的眼神审视她的时候,陈大妞还是止不住地犯恶心。
杨桂兰对孙女的情绪是半点没有感知的,看着她还傻愣愣地站着,一巴掌打在她背上。
“还不快把衣服脱了,等着我伺候你呢!”
杨桂兰心里可有不少怨气。
要不是顾忌着明天这妮子还有用处,她怎么也不可能亲自烧水,亲自挑水,现在还得来亲自给她洗澡。
在杨桂兰心里,一个赔钱货,哪里值得她这么费心思。
心里不乐意,所以哪怕陈大妞一句话都没说,杨桂兰也照样看她不顺眼。
等看到她乖乖脱了衣服爬进了木桶里,杨桂兰眼底闪过一丝嫌弃。
“看看你自己,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把自己搞得那么邋遢。”说着,手里拿着一个丝瓜络沾了水就在陈大妞的胳膊上狠狠一刮。
霎时,几大条黑泥就这么被搓了下来。
“你看看你看看,你还有点姑娘家的样子吗?平时干活就喜欢偷懒,还天天到后山去野,村里哪家姑娘像你这样的?好好的衣服让你穿都糟蹋了,就你这样,送给人,别人都不一定要!”
杨桂兰的嘴里全是各种贬低。
陈大妞却不觉得有任何羞耻,难道是她不想身上整天干干净净的,不想一天洗一次澡吗?
她死死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发出求饶和痛呼来。
她了解杨桂兰,她求饶喊痛,完全不可能让杨桂兰放轻力道,反而会让她更加兴奋,让她的力道更重。
然而即便她已经努力降低自己惹怒杨桂兰的可能性,杨桂兰手底下的力道也半点没放轻。
拿着丝瓜烙和毛巾搓陈大妞皮肤的时候,就仿佛手底下不是自己亲孙女的皮肤,而是一块感觉不到疼痛的死猪皮一样。
不光搓澡的力道重,还特别喜欢把陈大妞在木桶里拽来拽去。
好几次,陈大妞都险些被拽得一个踉跄,在木桶里摔倒。
最后即便没摔倒,也还是被灌进去好几口洗澡水,呛得直咳嗽。
整个人狼狈又可怜。
杨桂兰看了,也丝毫没有任何愧疚,反而还骂陈大妞:“要死啊你,给你洗澡你还折腾,弄得地上全是水,一会儿你自己收拾,你去看看别人家,谁家姑娘跟你一样命好,洗个澡还得当奶奶的给你洗!”
陈大妞低着头没回嘴,只是默默伸手,死死抓住了木桶边缘,防止自己再摔下去呛到。
结果她不说话,杨桂兰也有话说:“整天跟被毒哑的木头人一样,怎么,家里谁又亏待你了?挂着个死人脸一样,大年初一的,也不嫌晦气!要放我小时候敢这么不把长辈的话放在眼里,早就一耳刮子招呼了。”
一边骂,一边手底下的力道更重。
不管她说什么,陈大妞全程都只是咬着牙忍住,实在忍不住了,就用指甲去抠木桶的边缘,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她实在是搞不懂,每次她奶奶都要说放在她小时候怎么怎么样。
总给她一种,因为她奶奶小时候过得不好,所以也见不得她过得好的感觉。
想到这里,陈大妞又忍不住在心里自嘲。
她处境都这样了,竟然还有心思去同情杨桂兰。
也不知道是她重生后心变软了,还是脑子糊涂了。
这么一通洗完,陈大妞身上的黑泥几乎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浑身被丝瓜烙和毛巾搓出来的一条条红痕。
虽然看着恐怖,但这种红痕稍微捂一捂,不需要多久就消了。
比较难处理的是陈大妞手上的老茧。
杨桂兰皱着眉,抓着她的手翻来覆去地看,最后摸了把刀来:“别动!这你要是动一下,割下来的就是你的手了!”
陈大妞看着杨桂兰拿着刀一点点削她手上的老茧,岂止是不敢动,简直是连呼吸都放慢了。
好在,杨桂兰虽然在洗澡的时候,故意折腾她。
但还算知道明天有正事,拿刀的手很稳。
很快就把几个太过突出的老茧削平了点,虽然看起来不太好看,但至少摸起来,没有那么粗糙了。
只是对着这双手,是怎么也说不出一声好看的。
杨桂兰没办法,只能从床边柜子里拿出一个东西来。
挖出一些白色的乳膏来。
想了想,又放回去了一大半,最后只在指尖留下花生米大小的一点白色乳膏,抹在了陈大妞的手心里。
“这可是你爸给你妈买的雪花膏,贵着呢,也就是咱家了,你随便去问问别人家,哪家姑娘有你这么命好的,才六岁就能用上雪花膏的,你要还不珍惜,还不孝顺你爸,你真就是没良心。”
陈大妞完全把这些话当放屁,为了不挨打,糊弄似地点点头。
然后默默抬起手,闻了闻手上雪花膏,很香,好像是花香,也好像是什么果子香,反正是陈大妞这辈子都没闻到过这么香甜的味道。
她试探性地把两只手合在一起搓了搓,掌心本来有些黏腻的雪花膏好似被她掌心的温度渐渐融化。
颜色逐渐变浅,逐渐被皮肤吸收。
陈大妞能感觉到,抹了雪花膏的手心明显没那么干燥了,长了冻疮的地方也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她小心把手心残留的一些雪花膏往脸上抹了抹。
瞬间,脸颊都没那么紧绷了。
陈大妞忍不住嘴角微微提起,脸颊上一点小梨涡若隐若现。
还没等她高兴多久呢,耳边就又一次传来杨桂兰的敲打:“这回高兴了吧?知道谁才是真对你好的吧?”
陈大妞:“……”
真的很烦。
到底要说几遍啊!!
这种话以前杨桂兰也总说,左不过就是让她记着家里人尤其是陈向东对她的好,以后长大了要孝顺长辈之类的话。
但以前也没说得那么频繁的。
果然,下一秒,杨桂兰就话锋一转。
“大妞以后还想不想日子更好一点?”